瓷罐里的月光

初二 叙事 619字
2025-04-18 09:08:43

深秋的桂香漫过窗棂时,我总会从书柜深处捧出那个青花瓷罐。釉面裂着细密的冰纹,揭开软木塞的瞬间,琥珀色的糖浆裹着金桂扑面而来,像是打翻了一整个童年的黄昏。

那时老宅的桂花树比屋檐还高,奶奶总说这是月宫掉落的星星。霜降前后,她便会把竹簸箕摆在树影里,风一过,簌簌落下的桂花便在簸箕上织出金色的毯子。我总忍不住偷抓一把塞进嘴里,奶奶便用竹尺轻敲我手背:"小馋猫,要等糖浆裹住了才甜。"

熬糖的日子总在寒露前后。奶奶把陈年陶瓮里的麦芽糖挖出来,琥珀色的糖块在晨光里泛着蜜蜡般的光泽。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铁锅渐渐蒸腾起甜雾,她握着长柄铜勺慢慢搅动,糖浆便泛起珍珠似的气泡。

"要熬到能挂旗。"奶奶用铜勺舀起糖浆,看金线垂落时是否连成片。我蹲在灶边数着糖泡破灭的次数,桂花的甜香与柴火的焦香在厨房里追逐缠绕,连梁柱间的蛛网都沾上了蜜色。

最妙是看桂花跳进糖浆的瞬间。晒得半干的金桂被糖浆一激,忽然就舒展开蜷缩的花瓣,在琥珀海里跳起旋舞。奶奶总在这时哼起苏州小调,吴侬软语混着糖香,把暮色都染成了麦芽糖的颜色。

去年在古镇见到"古法桂花蜜",玻璃瓶上印着烫金商标。机械封装的桂花整齐得像是标本,糖浆澄澈得能照见人影,却再寻不见当年陶瓮里那抹温润的琥珀色。含在口中的甜太过工整,倒显出几分秋风的萧索。

瓷罐里的桂花蜜日渐浓稠,凝着三十年光阴的重量。某个起霜的深夜,我忽然发现罐底的糖晶竟拼出一弯新月——或许真是月宫落下的星星,在糖浆里默默守候着某个搅动铜勺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