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梧桐叶还夹在日记本里，边缘已经泛黄，可叶脉依然清晰如昨。每次翻开本子，指尖触到它干枯的褶皱，仿佛就能听见蝉鸣在耳边炸开，热浪裹挟着中药的苦香扑面而来。

那是初二暑假，我被迫搬到乡下和爷爷同住。父母说城里太闷，我却觉得他们只是嫌我期末考砸了碍眼。老屋院角的梧桐树遮天蔽日，蝉在浓荫里叫得撕心裂肺。爷爷总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躺在藤椅上看我对着数学题抓耳挠腮，嘴角的笑纹像叶脉般舒展。

"丫头，抬头。"他突然用蒲扇敲了敲石桌。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阳光正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将金箔般的光斑洒满青砖地。有片叶子被风掀得翻了个面，露出灰白的背面。"看见叶背的绒毛没？像不像小婴儿的胎发？"他眯着眼，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划，"每片叶子都是树的眼睛，替它看着人间。"

我嗤笑他老糊涂，却在某个黄昏偷摘了片叶子夹进课本。那天他说要教我煎药，紫砂壶咕嘟咕嘟冒着泡，苦味漫过窗棂时，他往我嘴里塞了颗冰糖，"人生如药，总要学会把苦熬出回甘。"

蝉鸣最盛时，爷爷开始整夜咳嗽。他依旧每天给梧桐树浇水，只是水壶越来越端不稳，泼湿了布鞋也浑然不觉。直到某个清晨，我发现他蜷在藤椅里，手里攥着片半枯的叶子，脸上还凝着未散的笑意。

急救车的鸣笛刺破蝉鸣时，我死死攥住那片从他掌心滑落的梧桐叶。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里，我第一次看清叶脉间纵横交错的纹路，原来每道褶皱都藏着阳光走过的痕迹，像爷爷眼角的笑纹，像他教我画的药材经络图。

梧桐叶落时，我考回了年级前十。颁奖台上，透过礼堂的玻璃窗，我望见一片金黄的叶子正乘着秋风起舞。突然明白爷爷说的"树的眼睛"——那些他教我看云识天气、观叶知时节的日子，早已把整个夏天的光，悄悄缝进了我的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