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羞怯,像少女将落未落的的泪珠。我坐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钢笔尖在稿纸上烟开一团墨渍,目光却追着窗外那抹橙色的身影。她俯身清理下水道落叶时,发梢的雨珠正顺着脖颈滑进工装领口,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折射出一痕微光。
这已经是第三年看见她了。记得初春时她总拎着竹扫帚,将玉兰树下粉白的花瓣扫成小小的坟冢;盛夏午后蝉鸣焦躁,她俯身修补坑洼的路面,安全帽檐下露出一绺汗湿的鬓发;此刻她正用铁钳夹起堵塞在铸铁格栅间的枯枝,胶靴踩在青苔斑驳的石砖上,荡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我常看见她对着花坛里的野花发呆。有次暴风雨骤至,她忽然脱下外套罩住那丛将开的月见草,自已淋着雨继续疏通排水沟。雨幕中她弯腰的背影像一株倔强的芦苇,裤脚溅满了泥点,却比美术馆内的任何雕塑都动人。后来那些淡黄色的花朵在雨夜里悄然开放,甜香漫过她清晨扫过的石板路。
暮色渐浓时,清洁车“叮当”的铃声惊醒了我的凝视。她正用磨出毛边的白毛巾擦拭告示牌,金属牌面映出她眼角细细的笑纹。告示牌上“创建文明城市”的标语泛着水光,而她的胶靴正踩过一滩积水,将霓虹灯的倒影搅碎成跳过的星子。我突然想起上周在咖啡馆的对话“天天和垃圾打交道能有什么出息?!”此刻却觉得,那些把落叶扫成诗歌把淤泥清出星光的人才是城市内的“正宗梳妆师”。
雨不知何时停了。她推着清洁车转过转角,暮色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高,很长,高过洁净的指示牌,长过整条湿漉漉的街道。我低头看着稿纸上的晕开的墨迹,不知为何竟像极了她守护的那丛月见草。或许真正的美从来不需要聚光灯,就像深秋的银杏不炫耀金叶,只是默默把斑驳的人行道铺成流动的银河。
远处传来洒水车悠扬的旋律,混着白玉兰的残香飘进窗棂。我又看见她出现在了下一个路口,弯腰拾起被风雨打落的鸟巢。这个瞬间忽然明白:那些低头的温柔、俯身的虔诚,才是撑起人间烟火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