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爷爷布满铜锈的工作台上认识这个世界的。那些年迈的瑞士钟表在他布满茧花的指尖苏醒，齿轮咬合声与檐角铜铃的和鸣，构成了我童年的全部乐章。

十五岁生日那天，爷爷将一台海鸥牌胶片相机放在我掌心。这台产自1972年的老相机泛着温润的青铜色，取景框里沉淀着半个世纪的晨昏。"修好它。"老人布满裂痕的指甲划过蒙尘的快门，金属冰凉的触感渗进我的血脉。彼时我刚在摄影社用数码相机拍出获奖照片，却在这台机械古董面前束手无策——它像被施了咒语的铁盒，拒绝向数字时代的宠儿敞开。

暗红色遮光布在暗房里飘动时，我总会想起爷爷教我用游标卡尺的场景。老式放大机投射的光斑中，显影液里逐渐浮现的银盐颗粒，恰似他修复怀表时显微镜下的擒纵轮。当社团成员用手机App修出完美星空时，我正跪在防潮箱前，用驼毛刷清理五十年前的镜片霉斑。某次拆卸过片轴时，弹簧突然崩开，飞旋的零件在水泥地上划出银亮的弧线，像极了爷爷上个月摔碎的那支古董杯盏。

三个月后的立冬，取景框里终于出现了完整影像。当第一束阳光穿过十二层光圈叶片，黄铜反光板在机舱内扬起金色尘埃的瞬间，我忽然理解了爷爷为什么总说"机械比人心诚实"。数码照片可以无限次涂抹，但每张胶片都是不可逆的化学反应，就像他修复的每块表都必须承受三万次校时。

上周在古玩市场，我用这台海鸥拍下了爷爷佝偻的背影。暗房红灯下，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正在调试我新买的电动冲片机。银盐在化学药剂中舒展身姿时，胶片齿轮与电机转子的合奏从楼下传来——那是我为暗房组装的智能恒温系统在运转。爷爷总说机械是时间的雕塑，而此刻我分明看见，数字洪流中浮沉着永不褪色的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