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纷扰中寻一方清净,在世尘中寻一份不凡。——题记
春日的水稻田,正是那四四方方的翠绿。 :半人高的水稻挺胸立正,活脱脱像一个士兵,碎着还没熟,呈现出一种青涩的绿。田埂边上,一朵朵小白花开的稀稀疏疏,周边生着一些不知名的杂草;田边的榕树正繁叶茂,在阳光的照耀下,每一片青叶都闪着傲人的光……
在直挺挺的水稻丛里,有一个是瘦小但坚韧的身影,在一下一下的弯腰,拔着杂草,豆大的汗珠带着他的辛劳一起滴到了水田里,溅起一点水花,然后圈圈波纹向四周散开去。我站在田埂边上,他看到了我便伸直了腰,挥了挥手和我打招呼。由于长期的弯腰劳作,他整个人像被生活压下去的水稻一样,令人诧然,我有些心疼他。他就那样伫立在水稻田中,笑着向我挥手,他在田中笑得明媚,在低压的一片稻杆中活像个异类。
他生的不高,长得也不壮,皮肤黝黑,常年穿着一件咖啡色的T恤,上面还有几个烟烫出来的小洞;他的头发疏于打理,再加上几根岁月染白的青丝,总是显得乱蓬蓬的。他好像天生就爱笑似的,他常常莫名其妙就笑了,不管什么时候,高兴的时候他笑,失意的时候他也笑,他笑起来不怎么好看,脸上的沟壑交织在一起,眼里透出爽朗的光,在阳光的照耀下,形成了一副明暗相间的画面,最是感染人,看他一笑,也不知怎的,受到感染莫名也想跟着他一起笑。
他出生在中日战乱时的一户农家,在那一个硝烟弥漫的年代,父母死后,他凭一己之力养活了三个弟弟妹妹,还加入了部队,立了几个战功,成为十里八乡有些名气的有志青年。在新中国成立后,有人找他去做官,他拒绝了,找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在那里种田劳作,过着农民的生活。有人说他糊涂,分不清厉利害得失,他却露出他标志性的笑容,不说话,看着那片田,眉眼中一片柔情。
后来,他把田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有人说,他守着田过了一辈子。仔细看看他陪我度过的时光,好像也是这样,他确实守着田过了一辈子。春天撒种,秋天丰收。在村庄的早晨,他总是穿一件咖啡色的T恤,扛着一把擦的锃亮的锄头,徒步走到田里,为田除草施肥。我看他每天都要除草,觉得他太累了,便劝他用除草剂,他谢绝了,说那不健康,而且没他自己除草好使。也许是土地肥沃吧,也可能是他的精心照料罢,他的那块田,无论种什么,质量总是上乘的,也足够新鲜,比菜市场里用农药,用激素的菜好了不知几倍。
从小我就喜欢他的田,也喜欢他的人。他的身上有太多令我的东西:他那标志性的笑容,他战时的经历,还有他对田细腻而深沉的情感……
在几年前的夏天,在水稻还是一片青绿的时候,在那个平常的早晨,他扛着锄头去了田里,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也许是年纪太大的缘故,他的身体没有以前好了,进了医院。只是那一次,他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的生命,到了尽头。曾经还扛着锄头在烈日下劳作一整天的人,现在却只能安静的躺在冰冷的灵柩里。我不敢相信,可是刺眼的白就是充斥着整个房间,我不得不认命,承认他已经走了的事实。我的心就像停了一骤,就连呼吸也变得刺痛起来,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他下葬了。按照他的要求,就葬在田对面的山坡上。他说,这样他还能再看看他的田。他不要墓碑,他说,墓碑太可怖,不适合他那温柔如水的田。我想能用温柔如水来形容田的,大概只有他了吧。
夕阳落了,只有红霞如故。田埂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扛着锄头,迈着略略疲惫的步伐,渐行渐远,他走向了田,再也没回来。我伸手想抓住他,但他走的太快,我只抓到了一片虚无,望着那越来越小的身影,我不禁喊出了那个几年没喊的称呼:“外公!”
醒来,枕巾湿了一片。看看墙上照片,那人依旧露出的标志性笑容,我才意识到,外公他已经走了。他真的,如那人所说,和田过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