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的戏歌在屋内一圈圈晕开,阳台上的绿植有些泛黄,微卷着边蜷在阳光里,奶奶捻了线,细细地织着什么,我昏昏欲睡地望着电视,听窗外的杂音细细碎碎地传进来。
这一幕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
我是由祖父母带大的,奶奶是我幼时的英雄。她总能准确预知第二天的天气,总能在一群嬉闹的稚童中第一眼发现我,总能在危险时,最快地把我护于怀中。那时的她,无所不能。
奶奶爱听戏,爱随台上戏子悲悲喜喜,我总疑心那戏上有奶奶过去的影子,只可惜戏里戏外,咫尺已天涯。
奶奶爱画画,尤喜画嫦娥:抚乐的、起舞的、静默的,姿态翩跹。我想奶奶曾经也是嫦娥,眉似罥烟,目若秋水,只不过被岁月褪去了华裳,洗淡了鬓角。
后来我与父母搬了家,搬离了嫦娥、戏文和阳台上卷边的绿植,钿筝音依旧,听者安在否?我与奶奶,就像一尾断了弦的琴,曲谱依旧,却再也奏不出往日音乐。我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开始害怕接她的电话,害怕接起后沉默的尴尬;害怕见面,害怕见到她努力找话题时略带“讨好”的眼神。有时望着她的白发,我会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害怕曾经的习以为常,终有一天会变成奢望。
奶奶被时间推着越走越快,我被成长拥入与她相背的人海。流年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我在岁月里弄丢了童年,弄丢了老屋,也弄丢了她。时间是最残忍的东西,不等人回味从前,就已匆匆夺去现在。过年回老家,我望着桌边人的脸,一遍又一遍,忽地想起一句话:“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往事似铁马冰河,踏尘而来。其实一切都没变,老屋、戏文、绿植都没变,变的,只有我而已。
我们似乎一直在做一场冗长而繁杂的告别,告别岁月,告别生命中那些或喜爱或厌恶的过客。我以为已长大,可瘦弱的肩膀依旧撑不牢未来,挥不走过去。其实,人生如棋,黑白白黑,出现又分离,相遇即缘,相别即是念,是轮回,亦是重生。无论结局悲喜,我都愿坦然受之,无论是否终将离别,我都愿与奶奶相逢,再告别,然后用余生,牢牢记住她的笑脸。
那日做了梦,梦见秋日的枯黄变回新叶,剪落的长发披回双肩,南飞的大雁栖回故巢,搬家的车辆退回原点,我推开旧门,奶奶还在守着流年,她还在我身边。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