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晚风残月后

初二 写人 1405字
2021-02-24 09:25:17

他坐在案前,眉微蹙,隐隐有愁思涌现,提笔笔落,墨水在洁白的宣纸上渲染开来,晕出一片朦胧。“人生若只如初见。”他愿。人生却终不能如初见。惟有秋风悲画扇。

他于二十岁那年娶了妻,高兴大马,十里红妆。那时她年方十八“生而婉妥,性本端庄。”那段时光,应是纳兰一生最美好的光阴吧?三年一晃而过,卢氏,难产而亡。“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他的悲伤,一发不可收拾。他便带着这忧伤,随皇上南巡北狩,游历到了西山。在“八大处”宝珠洞“松门凉月”拂过他的衣裳,他立于山巅跳远亭上。南望,是飘渺如带似纱的永定河千年万年泛滥冲刷形成的西山洪积扇,不远处是连绵的山脉,两千年前的汉墓,早已少为人知,山脚下元代翠微公主的陵墓湮没无寻,明代贵族戚葬地已被清朝王公茔逐渐取代。东望,辽金残毁的城恒犹在元大都址的明清京城紫气东来。他不经叹“漠陵冈雨,寒烟衰草,江山满目兴旺。白日空山,夜深清吹,算来别是凄凉,往事最堪忧,想铜骆巷陌,金谷风光。”后从驾黑山潭,他看着潭口处的黛色石壁,有山沿开裂,谭深唯测之感,一时文思泉涌,写下“山重叠,悬崖一线天疑裂。天疑裂、断碑题字,古台横啮。风声雷动鸣金铁,阴森潭底蛟龙窟,兴亡满眼,旧时明月。”这一壮澜诗篇也曾去过大觉寺繁多的花木不觉迷了他的眼“燕垒空梁画壁寒诸天花雨散幽关。“篆香清梵无间。蛱蝶乍从帘影度,樱桃半是鸟衔,此时相对一言。”是他的感慨万千后至龙泉寺,站在从山而下的石板古道高处, 盐古道向东北延伸,他的思绪由此飞向天寿山,跨越了世纪。世人皆道海玄、玉泉山一带的水域风光,可于江南作比。却也如此一带水源充沛,河湖相连,菱荷舟帆、平堤沙岸,或“千里湖光载洒游”或“平琨走马披春风”他倒也乐在其中只是一闭眼,便能看见那双温和的眸,其中似有流光闪烁,仿佛满大星河都坠了进去驻留了永恒,她盈盈浅笑着,望他,一如初见的模样。他知道他骗不了自己,心口处不时传来的钝痛亦不能忽视。他忘不了彼时眉眼含着的少女,他忘不了那段温柔的岁月。置身于山水之间。纳兰容若才觉出自己的渺小来,他依旧孤独如斯。

谁料晓风残月后,而今重见柳屯田。家家争喝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二十七岁时,伴帝出山海关,风雪里,蓝的发黑的夜空下,一个个帐篷里透出暖色调的油灯,在群山里,一路延绵过去。他却无眠,于是数着更数,虽有着伴帝侧的荣耀可他任更愿于家中温一壶清酒品一杯香茗叹一声“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故园字是由此声的,只是身在故园,便不觉此声罢。纳兰容若,其父纳兰明珠是康熙朝权倾一时的首辅之臣。容若天资颖慧,博通经史,工书法,善丹青化为诸生,十八举乡试,二十二岁赐进士出身。后晋一等侍卫,常伴康熙出巡边塞。可他是纳兰容若,他“虽履盛处丰,抑然不自多。于世无所芬华,若戚戚于富贵而以贫贱为可安者。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他生性落拓不羁,天赋超逸脱俗,加之才华出众,功名轻取的洒脱,与他出生豪门,钟鸣鼎食,如值宫禁,金阶玉堂,平步宦海的前程, 自构成一种常人难以体察的矛盾感受和无形的心理压抑。纳兰容若,注定痛苦纠结。加之爱妻早亡,后续难圆旧梦时,以及文学挚友的聚散,使他无法摆脱内心深处的困惑和悲伤。对职业的厌倦,对富贵的轻看,对仕途的不屑,使他对凡能轻取的身外之物无心一顾,但对求之不却不能长久的爱情,对心与境合的自然和谐状态,他却流连向往。不羨黄罍,不羡白玉环。他固执的坚守自己的信念,即使经过在漫长的岁月,他依旧在迷茫中寻找答案。这是纳兰容若的骄傲。后虽纳了“风韵不减夫婿”江南才女沈婉,也曾琴瑟和鸣,却终因地位悬殊,不得善终。他于康熙二十四年暮春,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然后便一病不起,七日后于五月三十日凄然而逝。可他却仿佛不曾离开过,他永远在那儿,在时光尽头卓然而立,绝代风华,永远存在于诗篇之中,不会衰老,不会褪色。

因为他是纳兰容若,他是不老的神话。

想来往事皆作风飘散,终化作一句轻声叹息,纳兰心事几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