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月光总带着清冽的寒意，透过窗帘缝隙在床前铺成一片银霜。我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窗外北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梢，想起奶奶常说的那句"枕上霜华，是月亮写给人间的信"。

幼时总爱挤在奶奶的被窝里听故事。北方的冬夜格外漫长，黄铜暖炉在床头柜上散发着微弱的光，将奶奶的影子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墙上，像幅会动的皮影戏。她的故事总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讲到月亮变成银盘挂在树梢时，我的眼皮便开始打架。奶奶会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哼唱着不知名的童谣，那些调子像月光一样温柔，将我裹进甜美的梦乡。

有次我半夜醒来，看见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奶奶的银发上，仿佛落了一层薄薄的霜。她侧躺着，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大概是梦到了年轻时的光景。我不敢惊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霜华"在月光中流转，忽然觉得奶奶的头发和天上的月亮是连在一起的，都是用最纯净的银线织成的。

后来到城里读书，住在没有暖气的出租屋里。冬夜裹着两层棉被还是觉得冷，常常在凌晨冻醒。窗外的霓虹灯将夜空染成橘红色，再也看不见奶奶说的那种"能照见人影"的月亮。有次视频通话时说起这事，奶奶在那头嗔怪我不会照顾自己，说要寄床新做的棉被过来。一周后收到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拆开时闻到熟悉的阳光味道，被角绣着小小的梅花图案，针脚细密得像天上的星星。

去年冬天回老家，发现奶奶的背更驼了。她执意要和我挤在一张床上，说要给我讲新听来的故事。可没讲几句，她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我借着月光看她，银发上的"霜华"似乎更厚了，连眉毛都染上了一层白。我轻轻帮她掖好被角，就像小时候她对我做的那样，忽然明白有些温暖从来不会消失，它们只是从手心传到了手背，从青丝变成了白发。

前几天整理衣柜，翻出了奶奶绣的那床棉被。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上面，梅花图案在床单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我把脸埋进柔软的棉絮里，闻到阳光和岁月混合的味道，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原来所谓乡愁，不过是冬夜里的一床棉被，是月光下的一缕银发，是奶奶哼唱的不成调的童谣，是那些被我们称为"旧时光"的碎片，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化作枕上霜华，温柔地覆盖了整个梦境。

窗外的月光又亮了起来，我把棉被抱在怀里，仿佛奶奶就在身边。那些曾经以为遥远的时光，原来一直藏在最柔软的地方，像月光一样，无论走多远，都会照亮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