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灿的麦田在初秋暖暖的阳光下明亮得耀眼,热热烈烈,喧喧嚷嚷,在风中笑得轻狂又张扬。隔壁的小孩子正逗弄着盛夏遗留的最后一只鸣蝉,路人嗅着炊烟质朴的香气急急地向着家的方向赶,乡村的生活恬淡又安然。
我看着外婆步履蹒跚地走在狭窄的田间小路上,远远地朝着我对坐的窗口挥了挥手。雨后的泥土路并不很好走,外婆却一改往日在平坦的大道上都略显吞吞吐吐的脚步。我知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给我看看她珍藏在老屋一年多的宝物。
外婆将手中紧握着的那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放上木桌,我打开一看,满满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糖果。晶晶亮的玻璃纸映射的淡淡的光晕温温地将我的心融得很暖。没想到只是在与同学的某次聊天中随口提到了自己喜欢吃糖果,外婆就认认真真地记下了。
“村子里有时候办喜事儿发的糖,想着你喜欢吃啊,我就都给你存着了。一年多了,攒下这么一小袋,就等着你一回来就给你拿着吃哟……”
外婆佝偻着腰站在门口,凝望着那个布口袋兀自碎碎念着,一道道皱纹深深地陷入因饱经风霜而变得黝黑粗糙的皮肤里,那是被岁月温柔吻过的痕迹。
我将布口袋翻转过来想将糖果在桌面上摊开,融化的糖浆却黏黏地腻在了我的指腹。细细地检查了外包装后,才发现已经过期的也不在少数。外婆见状不由得拍着已然不再饱满的额头,埋怨自己忽视了夏日炎热的天气以及糖果并不算久的保质期。我看着外婆自责的模样,一颗心就像被粗糙的砂纸反反复复地打磨,顿痛的酸楚。
“外婆,是我回来的,太晚了。”
我奔到外婆身前将她拥入怀中,细细嗅着她身上那种,夹杂了远山树叶透彻的淡甜与木火盆涩涩的清苦的味道。这种味道,自从我堪堪能摸到外婆膝头的时候就一直在我身边环绕,直到现在我需要微微弯下腰才能平视她的眼睛。
我想起那时候乡下还没有蚊帐,每天都被成群的文字扰得无法入眠,是外婆用蒲扇在我身边扇啊扇啊,整宿整宿都不停歇。我想起那时候哭着闹着要吃冰糕,窗外倾盆的大雨正毫不吝啬地泼洒向人间,是外婆撑起一把小小的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雨幕,回到家时衣服都已经完全湿透。我想起那时候不爱吃早餐,总是胡乱吃几口就匆匆丢下碗筷,是外婆变着各种花样让每天的餐桌上都有不期而遇的惊喜,掌火时蒙上的炭灰早已完全地融进她的肌理。
“外婆,是我明白的,太迟了。”
就生起炉火烤几个热乎乎香喷喷的红薯,不再嫌弃它烫手完成剥皮的任务,抢先把大的塞到外婆手中。就架起蒸锅蒸一条鲜嫩肥美的河鱼,挑出细密繁多的根根银刺,轻轻地把鱼肉夹进外婆碗里。听到外婆笑着连声说,“我大孙女儿长大咯,会心疼外婆了”,我的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惭愧与自责。外婆为我做了这么多我都毫不客气地接受并觉得心安理得,而我只是为外婆做了这么几件小事就让她如此欣慰、如此快乐。
“外婆,是我疏忽的,太久了。”
糖果会过期,矿泉水会过期,秋刀鱼也会过期。可那外婆予我的缱绻温情却能够挣脱时间的桎梏,达到光年之外的永远,将那份悠悠的岁月烘焙得像天空中的绵柔的白云般,很暖、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