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时间更久

初二 写人 1360字
2024-04-20 12:58:01

文/墨环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愿跟任何人提及我母亲的职业。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回到老家,我母亲都是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即便她满脸笑意,得到的也都是别人回避的目光。有些人不愿同我母亲握手,别过身去小声地说着:“摸过死人的手,也不嫌晦气。”长辈们干笑着,薄而苍老的嘴唇吐露着厌恶,他们拒绝我母亲孝敬的钱物,甚至有好心的长辈苦口婆心地规劝她:“你这是从死人手里赚钱啊,换个工作吧。”

我的母亲在殡葬行业工作。在很多人心目中,这份工作上不得台面,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大概是红色眼睛的吃人的蝙蝠和手持镰刀的死神吧。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曾问母亲:“妈妈,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她微笑着说:“我在做一份有福报的工作。”

是吗?福报?难道众人异样的目光、无数的指指点点就是福报?他们的目光中有世俗的狭隘偏见,偏见背后是人类由来已久的对死亡的恐惧。人人都将无法避免地迈向死亡,即便每个人都懂这个道理,但是殡葬师这个职业依然承受着有色眼镜,承受着流言蜚语。我无法理解我的母亲,她为什么会从事这样一份工作?

转眼就到了夏天,花香和着蝉鸣,凉风拂着白云,在这样一个清朗的好天气,我欢快地跑到家门口,叫着我家小狗的名字:“二毛!二毛!”

咦,今天二毛怎么没有出来迎接我?我疑惑地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让我永生难忘——二毛侧躺在地上,它的肚子病态地鼓胀着,和它平时矫健活泼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它的眼睛半睁半闭着,皮毛脏兮兮的。它已经没有了呼吸。

二毛,我的小狗,它死了。在确定这个残酷的事实后,我浑身发麻,我的脑海中瞬间充斥着关于它的记忆,除此以外,对死亡的恐惧从我的脚尖爬上我的头皮,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把我困在其中。

忽然,我的肩上搭上了一只温热的手——是母亲。看来她也知道了二毛死去的消息。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悲痛,紧紧抿着嘴巴,闭上眼沉默了许久。然后,她睁开眼睛看着我,坚定地说:“二毛也是我们家庭中的一员,我们为它举行一个殡葬仪式吧。”

就这样,我看着母亲平静而温柔地捧起二毛,就好像它还活着一样。她先处理了二毛身上的血污,再将它的毛发梳得蓬松柔软,然后轻轻地为它合上眼睛,很平静地说:“睡吧,二毛。”二毛的面容显得平静祥和,好像刚才它并没有经历痛苦的挣扎,它只是安然地躺在主人的怀里,了无牵挂地走了。我忽然发现,此刻,我的畏惧感在消退,因为我面对的是我们的二毛,像家庭成员一样的二毛。

母亲低声说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如果你把死者当作自己的家人,你就不会觉得晦气,更不会觉得恐惧和慌乱。就像现在,或许别人看着二毛觉得它只是一条死去的狗,可是对我们来说,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不是吗?”

泪眼蒙胧中,我看到母亲的眼中没有对死亡的畏惧,有的只是对生命的尊重。殡葬师这个职业是冷门的,是在与长久的时间与世俗的偏见对抗。在漫长的岁月里,人们对死亡形成了既重视又忌讳的复杂心理,但是比恐惧和偏见更长久的是时间,比时间更长久的是在被误解中逆行的勇气,是在死亡面前的坦然自若,是对生命的热爱和尊重!

那个下午,母亲就像对待她的工作一样,把二毛安葬在了树下,也在我的心里留存下生动的一课,那是一棵又高又大、不知道屹立了多少个春秋的柳树。碧玉一般垂下的柳条,一枝动,百枝摇。在那个清朗的夏天,南风为二毛唱出比时间更久的生命的离歌。

或许有一天,这棵老柳树也会死去。可是,谁会惧怕这个呢?

教师点评:在中国的文化语境里,“死亡”是一个敏感地带,人们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及,从事相关行业的“我”的“母亲”更是因此被指指点点,也造成了“我”长久以来的疑惑:母亲为什么会从事一份工作?这个问题因为二毛的死亡得到了解答。初见二毛侧躺在地上已没有了呼吸的身影,温暖的回忆与对死亡的恐惧占据了“我”的脑海、心头,“我”不能免俗地对死亡有了畏惧感,而在“母亲”为二毛举行殡葬仪式时,“母亲”的所作所为带着对生命的尊重与敬畏,展现了殡葬师抵抗着流言蜚语负重勇敢前行的精神,更让“我”意识到“时间”只是一个长度单位,但经过“时间”的淘洗而留下的珍贵情感、精神遗产……这些比时间本身更可贵,更迷人,也更久远。由不解到理解,由感性到理性,由形象到思想,作者就这样一步步,完成了思想感情的有效转变,演绎过程精细、自然,由浅入深,体现出作者对事物的深入思考、对生活的广泛联想,以及抽丝剥茧、步步深化的写作技巧,令人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