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终将在荏苒的时光里,变成轻飘飘的云烟而散去,而童年时期与阿婆共度的每个时刻定格在了岁月的长河里,让我可以紧紧握住。
门前的大榕树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个枯树桩,曾经那位坐在树荫下炫耀孙女小蛋糕的老太太,如今只能在回忆中找寻。老屋前的那块一半水泥一半沙子的空地,连同老屋也被盖成了高楼,很多年前有个老太太总爱在此地劳作。阿婆的小屋也早已被伯伯堆满了杂物,不久后就将被夷成平地,被高高的楼房所取代,阿婆留下的最后痕迹也将被彻底抹去...…
阿婆,是客家人对于奶奶的称呼。阿婆,你是一颗倔强的星辰,你每天总是用发油把白发梳成一个光滑的髻子,尽管已经所剩无几了。你还必须穿着整齐的服装,向世界展示你的精致。岁月在你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痕迹,但在我看来,那是智慧的沉淀。长年累月的农活没有压弯你的脊梁,你每天都把背挺得直挺挺,好似在告诉所有人:我的身体可硬朗着呢!事实也确实如此。
阿婆就像村里的百事通,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事。记忆中村里总会有人来到阿婆的小屋,询问着一些我听不懂的事宜,每回总有人来询问阿婆些什么,她总是很热心的告知或解惑,有时还会帮着去山上找些草药之类的。阿婆还会给我讲起她抗日时期的事,每回都得说她当年在躲避战争时差点叫鬼子抓走,而她是如何带着妹妹从鬼子手里逃脱的事。每晚睡前有我喜欢的故事环节,阿婆给我讲了好多好多故事,有些是阿婆小时候从她妈妈那里听来的,有些爸爸小时候的事,还有些是关于我那素未谋的阿公,这些故事并没有随着我的成长而模糊了,反倒越来越深刻。因此,在我看来阿婆简直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厉害角儿。
阿婆是我忠实的拥护者,总是明目张胆偏爱于我。小时候遭爸爸妈妈教训的的时候,阿婆总是牢牢把我护在身后。记得和哥哥姐姐一起玩扑纸牌的时候,因为年纪小力气不及哥哥姐姐,因此纸牌都叫他们赢了去,我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时阿婆便气匆匆地从厨房出来把哥哥姐姐好一顿骂,且一把夺过哥哥姐姐手上的纸牌,塞进我手里。每每和妹妹争吵打架的时候或者伤心受委屈的时候,我就会跑到阿婆跟前寻求安慰……阿婆毫不掩饰的爱意是我成长过程中莫大的底气。
夏天,我是阿婆的小跟屁虫,总跟着阿婆去她好朋友家前的树荫下乘凉,阿婆会让我躺在她的腿上,从她的髻子里抽出一根小铁针给我撩耳朵,那铁针不仅能固定髻子还有撩耳朵的功能,撩完耳朵阿婆会捡起掉落的树叶给我做成“蝴蝶”。我最爱捏阿婆的手臂和小腿了,那里的肉软软的,冰冰的,舒服极了。阿婆的好朋友去世之后,那片树荫下便无人再涉及了,不久便盖上了高高楼房。阿婆曾对我说过:“阿婆的好朋友变成星星了,等我死后也会变成星星在天上陪着你,最亮的那颗一定是我。”
秋天,阿婆会带着我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去山上捡掉落的松果,她则去别的地方捡木柴。尽管那时大家都已经用上煤气灶了,可这个节俭的老太太却坚持用柴火灶。回到家,阿婆会在门前的空地上把捡来的柴火捆整齐叠好,我也会学着阿婆的模样捆起柴来,却是乱七八糟的,阿婆依旧会表扬我做得好,会拿出她喜欢的柿饼和陈皮果奖励我。阿婆去世后我便没有再吃过了,尽管长大后自己买来吃,始终都无法吃出属于阿婆独特的味道。
冬天的时候,阿婆就会拿出她妈妈留下的围脖,那是帽子和围巾连一起的棕色围脖,每回冬天她拿出来的时候一定会给我们讲,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冬天村里唱戏的时候,阿婆会围上围脖领着我去看戏,看戏途中,阿婆手里总能变出些好吃的来,我总道:“阿婆你一定有魔法。”后来,阿婆摔倒了再也走不利索了,她不再去看戏了,但冬天来临时她一定会戴上那条围脖。阿婆去世后,在整理遗物时,无人在意那条不起眼的围脖,大人们准备和其他遗物一同丢掉,我从大人们手里抢过围脖不许他们扔掉,只有我知道这条围脖意味着什么。很多年过去了,阿婆的围脖依旧保存得很好。
春天,我不记得任何了。我在春天失去了我的阿婆。她永远停留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此后所有的春树便有了我阿婆的影子。每年春天,一定会有一朵无名的小花,只为我开。
在阿婆临终前两天,我站在阿婆的跟前,她已经认不得我的模样了,嘴里却始终念叨着我的名字。我哭到不能自已:“是我,是我!阿婆你不能认不出我,你最疼我了。”阿婆用她那双布满皱纹却十分温热的手拂去我的眼泪:“不要哭,不要哭,阿婆现在认出你了,你要好好的。”我握紧着阿婆的手,生怕一放手她便不再记得我了。阿婆弥留的最后一天,我寸步未离,直到妈妈来叫我回去洗澡:“跟你阿婆道个别,回去洗澡吃饭了。”我倔强地不肯道别,仿佛预示到什么:“阿婆等我洗澡回来,一定要等我!”阿婆这时已经无法说出话了,但还是动了动她的指头表示答应。最终这个老太太还是食言了,她没有等到我回来……
阿婆离开的那晚,我头顶的那颗星星格外地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