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桂林。

白天在十里画廊，跟着导游奔波，只觉得身心俱疲。一天下来，记得的只有乘竹筏缓缓行于江上时手指略过江面时丝丝缕缕沁入骨髓的凉意。

终于摆脱了导游，我们扑进了小城夜色中的繁华灯火。暮色四合，我们打着寻找吃食的旗号，在街头巷尾流窜。说着要去繁华深巷讨得满襟烟火气以暖少年心。踏着青石板砖，人间风味曲曲折折地展开。朱红的旗，杏黄的边，拖着几条长长的流苏，几个金色的隶体大字在眼前斜斜舞动。豆腐被炸得金黄，在火和油的作用下滋滋作响。棉花糖原本雪白，被夕阳染得变了色，恍然间像是从天下溜下凡的云霞。糖人师傅十指翻飞，一捏一吹，必是鲜活如生。

我们带着魇足穿过曲折小巷，忽然发现已经入夜。穿过了大街小巷，那头便是河岸。杨柳从乱石堆中拔地而起，细长的叶倒挂在风中晃动。像单薄的帘，挡不住阵阵凉风席卷过岸。草木密集处尚有灯火人语，再走便是乱石嶙峋。江面还离得远，中间的路途却是一人也无。

对岸便是山。或许离我们还远。但那暗色的起伏仿佛就在跟前，像暗蓝色天空之下一张薄薄的剪影。连带着江，岸，飞鸟，我们，好像都成了剪影，在浩渺苍穹之下，孤单的流动着，停伫着，滑翔着，行走着。一声清越的鸟啼坠地，摔得粉碎，留下松香缭绕的苍白的回响。

我们就着灯火磕磕绊绊的前行。渐渐便能看出地面上有明有暗，那暗色的定是凹陷或影子，于是只往他们一旁的亮处踩，倒也琢磨出了几分乐趣。灯火渐远，光亮却还未暗淡。忽然明了那在石上柔柔铺了一层的，竟然是月光。抬头见一轮素花将满，才突然发现那日竟是十四。那月色太清太浅，没有清华园像浓雾一样的浓稠，也没有在井边凝结成霜的冷冽。那一束月光，掬在手中都不满一捧。只有在岩间石缝中流动时才能被有心人发现。澄澈而无声。

江水拍打石岸，泛起淡淡的波光。或许是因为月色太浅，那波光只是星星点点的闪现，又沉默在黑暗之中。像一朵白玫瑰，高贵而凛然地凋谢，花瓣在水面碎得四分五裂。留下瓷器毁灭般泠泠的声响。在空山间回荡。清风的脊划开水面，江水在皎然的月光下颤抖。波光潋滟。泛起的波纹在月光下变得通透，从那暗蓝中透出灰白。深浅不一的灰蓝色块在浑然的墨色中浮动，变化。像遥远的山头飘来的笛声，月光泛着微微发白的飘渺的空灵。

我们回首见灯火蔓延至远处，在月光下美丽而温暖。隐约见小巷深处红旗招展，几抹青烟沉默着消散。我们磕磕绊绊，走向那端灯火耀眼。路的尽头或许是一家烧烤摊，或许是牌匾干净灯光明亮的小客栈。或许是人间。

遥见月色清明，原来与凡尘烟火并不冲突。以往被凡尘蒙了眼，竟未注意到那抹月光。

或许我们深陷红尘，周身是散不开的烟火气；或许我们生来愚钝，读不懂春阳下的鬼斧神工。但是，有一束月光跋涉了数十万公里，穿过稀薄的大气层与无数的灰烬，以这样一种美好的姿态出现。宁静而澄澈。不禁使我的心开始震颤。

我在琐碎而盛大的人间烟火一旁，小心翼翼地放下了一捧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