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香樟

初二 写景 697字
2025-09-30 22:36:16

我总以为,那棵香樟是要活到地老天荒的。

它站在老屋门前,树干粗壮如青铜巨柱,需两人方能合抱。树皮皲裂成无数鳞片,每一片都镌刻着风雨。最惊人的是它的冠盖,如一朵墨绿的云停驻在半空,阳光筛过层层叠叠的叶子,碎成晃动的光斑。那是整条巷子的坐标——归家的人远远看见它浓绿的轮廓,心便安了。

树是曾祖父亲手栽的。他说,那年大旱,河床裂如龟背,他走了三十里路背回一瓢水,只浇了这一棵树。树活了,便成了家族的魂。百年来,它看着一代代人出生、长大、远行,也看着青砖变成水泥,小巷拓宽成马路。它像一个沉默的史官,记录着比家谱更真实的编年。

可推土机还是来了。

那是个闷热的黄昏,钢铁巨兽的轰鸣惊起了所有栖息的鸟。我挤进人群,看见树干已被锯开大半,露出惨白的木质,像被剖开的骨。每一斧下去,都有木屑飞扬,像是树在无声地流血。终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后,它开始倾斜——慢得残酷,像一部放慢了一万倍的死亡纪录片。

在触地的瞬间,积蓄了百年的香气轰然炸开。那不是凋零,是封印的解除,是灵魂最后的喷薄。那香气有阳光的味道、雨水的味道、无数个清晨与黄昏的味道,浓烈得让人想哭。

树倒下了,天空露出巨大而空洞的伤口。

人们很快清理了现场,仿佛它从不曾存在。只有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后来我捡回一块树根,放在书桌上。它已没有香气,纹理却愈发清晰——那是时间的等高线,是生命的地质层。

直到某个深夜,我推开窗户,忽然闻到一丝熟悉的清香。循着望去——新建的街心公园里,一棵瘦小的香樟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月光下,它的影子只有尺长。

我怔住了。原来,一棵树倒下的声音,要很多年后才能听到回响。而那回响,是以另一种方式,在另一片土壤里,重新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