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埋葬最深的那个地方,往往是一座城。无关名称,无关风月,城里城外,或大或小,所有故事,或悲或喜。这不重要,因为它是你身在异地时,脑海中涌现的熟悉风景,是你吃着廉价泡面时,舌尖上所有的记忆。或许,城,只是你心中的一份念想。
壹念此城,念念此声。
当天色渐渐明朗,这座城内,只有寂寥的风声空中回荡。卷起不知昨夜谁家顽童丢下的纸团,落在地上一声“啪”。买米糕的小贩,推着车子,连一声吆喝也没有,就那样从从容容的走了过去,留下车轮碾过地砖的声音。约莫又过了几分钟,那一家家店铺的铁闸门才被拉开,刺耳的刮擦声又在响。摊手抓饼的热油的“滋”声,做肉夹馍时剁肉的“梆”声,做煎饼果子时,鸡蛋碎裂的“咔”声,你若路过早餐铺子,你一定能听到,不是因为什么美食节,而是这时是七点过一刻,学生要吃罢早点去上学。等到过两刻时,校门口前人山人海,近百来只头堆在一块,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但细细看,又是三三两两的围成一团,从而连成一片。不清楚他们围在起的目的,但是看着又都在笑。百来张嘴一齐都在叽里呱啦的说着,听不清内容,闹成一片,宛若盛夏夜里的蝉鸣。等到八时整,校门一开,学生们又一齐往里涌,只剩嘈杂的足音。尽管那两个不算强壮的保安吼着:不要挤!但收效甚微。
等到学生在教室里坐定了,城又是安静的,不是什么声音也没有,而是一种别样的感觉。风声在此时渐渐不变得不太清楚,除非你感觉有一只纤纤玉手从面上拂过。校内,朗朗的读书声,操场上的嬉闹声,赛道上的急促的脚步声;街道,汽车驰过的声,小贩的交谈声,公交的开门声;商场,关于降价的广播声,交易时的讲价声,物品落入袋子里的咚声。这些声音不同一时间出现,都不很大,但又真真切切的存在。混杂着不知哪块工地的施工声,城的早晨中午就这样悠悠的过去。等到天色渐晚,才开始聒噪起来,仿佛地砖上都多长了张嘴。说话声混杂着音乐声,鸣笛声混杂着脚步声,形成一支没有固定节奏的曲调,在每天太阳走后响起。等到夜稍稍深沉,随着一家顽童丢下揉成一团的废弃宣传单之后,被点上休止符。周而复始,从太阳走后才开始进入乐章高潮,每一天都是永恒。
贰念此城,念念此景。
远观这座城,就像是灰色的尘,夹杂着绿色的絮,一路揉着,直至深深埋进那烟波之中。那晨雾如同天上浮动着的宫阙,被风的歌吟所吹散,才让人知道那时海市蜃楼。于是,在那沙白的雾后,露出山的面容,起伏不算太大,也不可谓是棱角分明。像是滚滚的碧色的浪,在明朗的天中分割出分明的样子,山上有几户人家,远远观着,就像是珍珠一般,散落在山上,这时又可以觉得,那山是碧色的河蚌,正张开嘴来要去咬掉一角的天空。那江水总是绿色的,有人老是这样写着:就像碧绿的翡翠。可我总不这样觉得,那一江水,就像是巨大的一片翠的叶,在河床上平铺开来,绵延数百里,有渔船经过,就像一只蹁跹而过的蝶,泛起的点点波纹扩散开来,就像会变化的叶脉,不规则的分布,反而添上那不匀称的美。那一泓墨绿色,像墨般晕染开来,又绿的那样深沉,好像两岸树木本来就是无色,根一触到那水,绿意四散,也就盎然起来。
乘过一叶偏舟,从城东一直摇船到城西,你会看到飞鸟掠过水面,野鸭两两成双着戏水,那城里的建筑高高矮矮,参差不齐。道路在这其中相见分布,横亘在头顶的桥,连接着两江岸。走到岸边去,你看见的或许一户农家,几亩薄田,绿油油的菜畦。大部分农家都会有一株果树,一是开着花来赏心悦目,二是图个口福可以吃上果蔬。也许没那么幸运,落脚点刚好是一条不知是谁踩出来的羊肠小道,走上去,那也是可期。你会看到树林,脚下是石子,松软的泥土,那树都是老树,倒也没有参天那样夸张,但你若澄心净耳听,那万物俱籁皆是韵。离岸,乘船,走到了港口,游了一遭河廊回到了街上,正是中午,阳光像是古早的河流,流淌在黑色的柏油路上,一直漫向两旁青色地砖的人行道上,人化作其中游动着的的鱼,红红绿绿,好不热闹。黄昏时,深蓝色的天空作衬。那淡紫色,橘色,丹色,一点点浅蓝色,勾勒出极其瑰丽的霞,以来送走那西沉的太阳,那太阳看到人渐渐多了起来,才依依不舍,坠入山沿。
叁念此城,念念此巷。
三念集此城,最念是此巷。走在青石板路上,没有油纸伞,没有多情雨,我也是照样欢喜。在巷子里时,我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什么话也不愿说。巷道冗长,与外隔绝开来,自成一方天地。巷内阳光有些昏沉,透过高大的树木,那光仿佛是温暖的玻璃,透过叶隙在青石板面上,碎成一地的斑驳。青石板路走上去不同于瓷砖,不是“嘡嘡”,而是在脚踏上的一刹那,噔的一声,不是瓷砖那样清脆,也不是石砖那样浑浊,有些黏糊不清的感觉,却让人感到意韵悠长。青石板的选材很考究,要面大,底薄,也就是说要又宽又扁,再契合成一条路来。那路的两旁蔓延着青苔,有时会蜷着几只懒洋洋的猫,卧在那里,仿佛正在小憩。
巷里人家爱在二楼养花,因为二楼是个不大台子,养些花木,将水泥的丑陋掩上,尤其是种上那枝条长的,直直的垂到楼下来,甚是好看。有的会开出花来,凋谢之时,风卷着花瓣,弄的满巷子的香。门是原木色的,又或是保险门,可总没有几户是关着门的——除非主人家外出有事了。冷灰的墙壁,上面有小孩的信笔涂鸦,红色黄色,看上去倒也不觉得讨厌。窗子是暗红的,像极了红豆的颜色。不知道是哪一家,哪一处漏了水,巷子里总有滴答滴答的声音。有时看见一家上了年代的茶馆牌匾,也不乏会看到那种小商铺。老人们穿着白色的大背心,摇着蒲扇,坐在一块,聊着很久以前的事情,孩子们穿着五色的花衫,聚在一起做游戏。平白走过,仿佛只是一介过客。那巷子里的生活,就像看本不属于自己的故事。老老少少在将晚未晚时有着自己独有的快乐,穿堂风贯穿过小院的围栏,扰乱晾着的衣服,那茶馆的牌匾就那样摆在那里,空气中也隐隐传来茶香,你总觉得那是有什么故事,却又终究不知道。一年春去秋来,夏过冬至,总以一种不紧不慢的秩序走过岁岁年年。
城,是一个代称。我们生来就有双翼可以自由飞翔,而城,就是那个我们折断一只羽翼也想逃离,只剩一只羽翼后,被命运捉弄的漂泊半生,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于是每天看着那断翼的痂,城,最终成了一个模糊的印象,一份心中的念想。
教师点评:如果说文章的独特新颖是使其出彩的重要因素,那么角度的巧妙选取则是促成文章独特新颖的重要因素,这篇精彩的写景散文就是很好的印证。对“城”之景的勾画,作者选择了“听声”、“远观”、“进巷”这几种方式,从而形成了声音、全景、局部这样几个角度。声音“以声带景”,展现了城的日常景象;全景“识庐山真面目”,展现了城与自然的融合;局部“以小见大”,展现了城的风情和魅力。城的景色里既有一屋一瓦,也有一山一水,更有一方天地,全面细致之余,还有了从呈现景观,到呈现情景、情感的深入。加之作者文笔隽丽,文风淡雅,运笔细腻,行文流畅,整篇文章给人的惊喜、美妙与触动绵长而深厚,实在叫人难忘。非常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