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白,江城百鸟滩头,一叶扁舟,山水如墨铺开,温文送别故人,徐徐而行。
今儿个,温文着了件青色的圆领澜袍,提着个黄纸糊的灯笼,身旁相伴的只有这早春的景了。
“亦明,此番升迁幸得尔相助,只是你今后当何以自处。”萧辰临别握着温文的手,眼中含着深深的担忧。
温文只是一笑:“再思兄多虑了,在那五溪熬上几年,圣上寻个由头就把我召回来了。”只是不知能否熬过了。
温文又是一笑,只是这笑里多了一分苦涩。
拖了一盏茶的时间,船夫开始催了。“大人,时间不早了,开船罢。”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亦明,你可要保重啊。”
看着友人离去,在他的背影里,温文明明白白看到了几分急切。
温文立在滩头,看着这万物复苏的景色,春草才发,莺歌燕语,不知不觉已回到驿馆。
驿馆旁,守了大半个时辰的书童坐在行李旁头在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温文没有叫醒他,天色不早了,再晚些又何妨。
叫了驿官抱坛酒来,拍开封泥,温文端着粗糙的酒杯,在亭子里坐着。
望着江城近半城春色,千帆起,逝水东流。这新醅酒倒是柔和,入口绵长,不觉已有三分醉意。
温文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觉出些辣味来。他猛地咳嗽,眼眶通红,眼尾带了点水汽,尔后,温文又大笑起来。
“遥想当年,再思与我三五岁便开了蒙,同窗七八载,真真是称得上挚友二字。
当年,就是从此地,再思与我北去京华,路途遥远,顺了那路,我们二人去访了黄鹤楼,白云悠悠,晴空万里,豪情壮志,直上重霄。皇恩浩荡,提名时,君榜首,我榜眼。当真是少年意气。”
又是一笑,温文放下酒碗,抬起手就着衣袖揩了揩眼角滑落的泪水。
“都说少年人不识天高地厚,吾等自负明心绣口,在那大雁塔上襟边戴花听雨,雨声声声清脆。
二人相顾,一笑忘忧。
在这官场上摸爬滚打数年,再思兄步步高升,而我处处不得志。虽是如此,再思兄却与亦明没有任何生分。
此番为官不履职尽责之案,原与亦明无关,是他扛下所有罪责,再思兄也再一次平步青云,娶了丞相的千金,真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温文猛灌残酒,泪水滚落。杯中酒已尽,他起身叫醒了童子,赶往五溪。
身后亭边,斜斜插着一根柳条,那是温文亲手为萧辰折的……
风尘仆仆又过了许多年,温文与萧辰只见过一面,那是在马上偶然相逢,二人都没有开口。
温文匆匆塞了张信笺,便错过了。
萧辰展开信来,发现信中只有一句话:
昨夜又雨君知否。
他握着信笺的手颤抖起来。
萧辰亲达五溪,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他轻抚着信笺上的字,泪水落在上面,晕开一团又一团。
五溪县令温亦明,天宝元年赴任,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天宝十五年死在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