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跛脚,多年不换的布鞋虽破旧不堪却很干净,只是会因为他的跛脚而在走路时总拖落着地面,发出“嗒……嗒……”的长音,像是对他遭遇的每一声长叹。脊背向前探去而又奇异的弯曲,突显的个头极其矮小。远远望去,是屹着的一座孤山。
我从小便扶着父亲走,伴着他的拖音从村头走到村尾,那懒惰的拖音将自卑刻入骨髓里,我羡慕其他孩子壮实高大的父亲,像极了村里长势喜人的树干,是那样的笔直,有力结实。我厌烦于自己是跛脚的孩子,毫无生气的拖音像极了没有尽头的生活。
是的,我木讷得像根跛脚扶手。
有时,村里的小孩会一群地嬉闹出来。“哈哈,跛脚和他的扶手又来了!”他们直立的指实是握在我们的脊梁骨上,无助在叫嚣着。父亲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地看着我,随后,他便别过头去。
他的脊背更弯了,弯到孤山成了一滩平洼。
我不想回家,贪玩了好一阵。只是没想到,那走了成千上万次的山路会将我困牢住。是的,我迷路在山路上了。千篇一律的石板路交互错杂地将我围在中心,石板路,还是石板路,这条路是走不尽的。树干繁茂,枝干粗大,在黑寂侵害下会露出血迹斑斑的獠牙与蚀人的魔爪,会配合着寒风侵入瘦脊。又冷又怕。月光淡得探不起一束,星斗都在为我狂燥的心跳声抖上一抖,风吹叶作响,像是在和我开草木皆兵的玩笑,手捏紧衣角一斜,被浸湿的是我全部的心理建设。路边的树太可怕了,随时都好似要将我绑入枝干中的密闭圈,我不再想要什么树干般壮实的父亲,我此刻只想见到带着拖音的跛脚父亲,扶着他回家。
心灵感应般的神奇,空旷的山路回响着“嗒……嗒……”的长音。像父亲,我飞速地向前跑去,树又变成了树,它们在向后倒退着,簇拥着缩短我与父亲的距离。
十五米处,父亲的轮廓一如既往的削弱,手中柱着粗枝条定定地望着我。只是,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是前所未有的高大,像高峰静静等待着他的候鸟。他将手中的枝条抛下,身体也随之倾斜了一个角度,“快来扶着我!”我跑过去将他扶起,他并没有生气。
我们都是未知的跛脚,又都确是对方的扶手。只不过跛脚的父亲一直都高大,高大到是入云高耸的峰,又扶我斩难关,入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