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二爷爷已经多年不曾相见了，最不能忘却的是他的眼神。

白宣一张，黑砚一台，素笺横陈铺，飞笔走连绵。小时候，我最崇拜的便是二爷爷的书法，看他笔峰如蝴蝶般在素色皎洁的宣纸上蹁跹，一股没来由的洒脱与三两清韵便活脱脱从心里往喉上蹿。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开了口。"你想学书法？"二爷爷搁下笔，停了手，眯眼看我道。我正视着他的眼睛，啊！黑色一般的眼散发着威严的光亮，宛若临战的大将军巡视着他久经沙场的队伍，那映入眼帘的白宣和着阳光却轻轻柔柔地书写着温暖，也许，那方砚在他眼中的倒影也无声地诉说着一丝丝忧虑吧。我兴冲冲忙不迭地点了头。

暑假，我正端坐在二爷爷家的书房里写着字，窗外，那蝉聒噪的叫声，那小朋友嬉闹的笑声，那小池塘里水花溅出的声响，都仿若一只大手，召唤着我出去享乐。是啊，练书法有什么好？我正到瓶颈期，字练来练去都一个样，搁下笔，正想溜出去玩玩，二爷爷突然进来了。他一手握着戒尺，一面拿讨我写的字，摇摇头，冷笑道："好个小丫头，当初字也是你要学的，如今怎么倒要偷着出去玩？这胡乱刷的大字，可是哄我作数的？″一面大力拉过我的手，戒尺毫不留情地往手心里钻。在"噼啪"的声音中，在晶莹的泪光中，我对上二爷爷的眼。他的眼眸黑得可怖，瞳仁好似两片阴霾，遮住了透入的光亮，直直逼入了我的内心。目光恰似一柄利刃，欣断了我对他的好感，也掩住了他藏在眼底的痛惜。

从那之后，我便很少与二爷爷说话，只是麻木地练着，刻苦而又无力地练着，字好不好，又怎么样呢？汗水滴菭的瞬间，我又想起二爷爷的眼神，苦涩漫上心头。小学了，老师突然袭击，让我们一人交一幅毛笔书法作品上去，其实同学手忙脚乱，唯我镇定自若。成绩下来，我竟是全校第一！鲜红的分数前闪动着那人眼神。我不顾一切，奔回老宅，"二爷爷，我书法得第一啦！"一瞬间，书房里那个苍老的身影猛的转过来，眼中跳动着激动、高兴与欣慰。无须任何语言，阳光在他的眼中燃烧着炽热的喜悦！那眼神使我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