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风知我意,吹梦到木甑

初一 叙事 1676字
2023-05-04 06:26:04

黄昏下,除夕前,我极力模仿北飞的雁,越过湿地,飞向日渐消瘦的炊烟。萧索的风来自乡的深处,蹦蹦跳跳,隐隐藏藏,拽着白云的炊烟,飘过那道山梁,飘到少年的梦,那是看不到的远方里一筐木甄,一筐一半装着米饭,一半装着乡情的木甄。

车窗在旷野里戛然而止,下车后,我要悄悄打开这人间,打开、打开故乡的江河,打开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打开游子记忆的柴门,仿佛木甑就在前方。记忆如断线的风筝,裹着疫情的疼痛,吹化忧伤的乌云,将一些青果变红,让一些颗粒饱满,待那张吱吱喳喳的院门摇开,沉默的木甄告别了久违的寂寞,掩藏在浆果里的羞怯,眯成一道细长的笑颜,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竹竿,正在被敲打,一竿子下去,整个凛冬,将被一双粗糙的手,打磨成黝黑。

幼年,倾心于诗书的我很早得知《诗·大雅·泂酌》中:“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餴饎。”中的“餴饎”就是蒸饭,煮到半熟,香气四溢。选用古朴典雅的攀枝花,却杂着下料、锯边、劈板、清板、划墨、钻眼、割边、圆底、掩盖等工序,以制成甑子体,连接着箍、提手,甑子盖上有盖提,甑子盖与甑子体通过榫头、连接配合,甑子底与甑子体通过紧密配合,相散发着大自然的清香,每条框子十分温馨洁净,好客的乡亲把乡情染一成暖色,充满民族特色的设计中,荡漾着欢快愉悦的音符。

总是在父亲忙活时,盯着那繁杂的模样,捧腹大笑,却又兴趣盎然地琢磨:枝头削去,在黑暗的灯影中倔强,树在摇颤,每一块木屑都用一双粗粑的手抚摸过,把杉木加工成木块,木块加工成木片,拼成下小上大梯形圆桶,弓着的背背着蓝瓦,弯腰驼背,低声咳嗽,微光制黑,生动时像一尊雕塑,守着门口,吞云吐雾,像大海里的孤岛,然后木块间钻小孔,孔间穿竹钉互连后,用竹条固定成木甑子雏形。罩在甑子里坚硬和巨大的阴影,给父亲与木头之间的交流涂上灰色的背景,是生命与生命间无声的交流。抛洒的汗珠,滚落在褐色的方桌上,饱满而又深情的折射着阳光,凿着坚木,需要一腔诚心,每一下,都有一些碎屑飞溅,相信命运,相信工夫,相信凿穿之后,会看到冒着热气的高粱味。我试着用微温的手掌,摩抚干枯的木皮,它们曾经沉淀了数九寒天的棱角在抚摸下,终于变得柔软而光滑,只是单单闻着木香,便能感到那撩人的鲜香铺满鼻腔,一年三百多个日子拉拉扯扯在木甑里不停翻滚,滋啦作响,锅内的水瞬时蒸腾成水蒸气,眼前迷茫一片,唯有灶内的火舌清晰可见。

凿罢木头,该入席的便是爷爷,为让其更光滑,刨甑子的内外两面,一刀烟火散尽,一柄不着尘埃地刮,串起几十年的雅韵,悠悠飘荡,一刀风华落幕,四下皆寂声一片一一爷爷的功夫,不是盖的。曾经沉睡的激情在木头的纹理里咆哮着,激荡着,想要突破那层树皮坚硬的封锁。甑子外用竹条编箍加固,身影如萧瑟的秋树,手起刀落颠荡在陡峭的山路,印记深深浅浅,声音都是颠簸,在底部三分之一高处加个用竹条编箍的蒸隔,再配上木盖即成甑子,经过热胀冷缩处理,再过云刀去其棱角,然后编出的搭子,饭粒也不粘底了。

树杆上一层层皴裂的皮,跟父亲的脚后跟一样,像极了老年斑,门前的老树老了,脱落的枝头宛如爷爷稀疏且花白的秀顶,但那锃亮的响声尚未沉寂,依旧自岁月另一端清晰地传来,让青年的我在颤动的空气中,触摸久违了的幸福。

暮色,潮水般淹没了白墙黑瓦,点亮了小巷的拥挤,沸腾了夜的宁静,只有到除夕时,才挨家挨户聚在一起吃甑饭,有亲人也有邻伴。大米淘洗干净之后,下锅煮至沸腾,再捞出沥干水分,木甑用纱布垫底,沥干水的大米倒进去。把一年的辛劳放进甑盖下,将来年的期盼凝聚于米饭,你一粒,我一粒,越蒸越糯,越蒸越黏,蒸得生活和和美美,黏紧的亲人团团圆圆,品出热热闹闹的节日,食出红红火火的年味。

时光流转到眼前,溢出的气脉覆盖了冬天,往炉膛里又添了一把火,烧得客人心头滚烫。其实,甑饭旺,客人的心窝子才热,今年,“非遗过大年,文化进万家”的活动一开展,我便知道那如此珍贵的木甑,将宛若村口边唤归的吆喝声,唤醒游子和手艺人,一声入心,二声入魂,三声颤而未休。

一时忍不住泪眼双流,叫出“斯是陋食,惟艺独馨!”

乡风知我意,请吹梦到木甑中。吹到那一半裹着非遗的光辉色彩,一半裹着家乡的味道的木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