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里有一口大石缸,是村子里打年糕的老功臣。走近细看,这口大石缸有些年岁了,细细的纹路遍布缸内,每一道龟裂的纹路又相互交错,延伸开来。我的思绪随之发散,小时候,我最馋外婆家的年糕了。

每到年关将近时,村庄里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过年,多半会备好糯米来外婆家打上一锅年糕,沾喜气,讨口彩。天还未大亮,院子里就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熟糯米的香味一阵一阵地钻到鼻尖里,冷寂的小院子陡然变得像生起火的灶膛般火热。

冒着热气的糯米被几位叔叔合力抬到石臼里,他们各举着半人高的木槌,像是临阵以待的战士。“砰、砰、砰……”充满韵律的声音响起,他们踏着弓形步,高高举起手中的木槌狠狠地砸进石臼,又迅速举起,为下一锤腾位置。那糯米团凹陷进去还来不及回弹,立即又被锤得更深。人与人的配合在此时便显得特别重要:须得几个人保持好节奏,若是有人慢了或者抢快,这木槌便会“丁零当啷”乱作一团。

高速运作十多分钟后,叔叔们就慢了下来。年糕黏稠得很,要用更大的力气才能拔起木槌。他们不复之前的弓形步姿势,而是把手腕搁在腰胯间借力,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也涨得通红。但是不用担心他们会累坏了,周围的几位叔叔不用人招呼,自己走上前来,撸起袖子接过木槌,接替工作。捶打年糕的过程中,是团结的,是默契的,也是相互照顾的。

石臼中的糯米渐渐成形了,能够轻易从光滑的石壁剥离。第一缸年糕团按照惯例被分给所有人,我也拿到一小块,十分筋道,好像还带着木槌挥舞时的力量与热气。年糕还热乎乎的,软糯有嚼劲,真是美味极了。

一块小小的年糕,不仅有年糕的味道,还有年的味道,有远亲近邻欢聚一堂的浓厚情谊。年糕见证了叔叔们之间打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见证了叔叔们无须言表就能心领神会的默契,见证了乡邻之间彼此分享的脉脉温情。忽而,我顿悟了:我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对外婆家的年糕念念不忘了,悠悠年糕香,香的可不只是年糕,还有那浓浓的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