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辜屿

鸿雁一鸣青丝白，拂柚去年华理。红木衣柜里那一件旧红衣，衰老斑驳。纯白的裙摆低垂，像枯萎的玉兰。赤色的领口翻出不败的牡丹，但如今也突兀了，只衬出褪色和寂寞。我看着那一件戏服，出了伸。

奶奶爱透了黄梅戏。她曾风华正戊，在青春岁月惊艳四座。那时长辈都称赞：“淑英真该去大台上唱曲。”的确，奶奶唱戏唱得十分动人，却只在邻里间，下乡时，亲友中唱。因为家里没有这个条件，奶奶也就没有机会肆意绽放才华和光彩。直到爷爷与奶奶结婚，直到有了我爸爸和叔叔，直到以后，再以后......

这满座前肆唱一次黄梅戏的梦，奶奶终未圆。于是，奶奶总在自家的院子里独自唱着。我几次看望她，都见奶奶穿一身惊鸿的红衣，纯白的裙摆和琳琅的头冠挂饰扬起，每一次拂袖，抬眼，转身，唱词都无比利落优雅，又时时刻刻让我体会到含畜的古风美。小音响里传出旧戏的略带沙哑的音乐，在唱吻戏，也像在讲一个故事。奶奶垂眸，又抬眼，笑着看看我，然后继续沉入她的梦。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听不懂，看不懂。

奶奶渐渐苍老了，青丝被白发更迭，但旧日的美丽恒久不变。后来奶奶生了眼疾，她无法看清面前的我，无法看清纸上的字。只有那一件愈发陈旧的戏服，她无论何时都看得清。奶奶温柔地讲给我听，这旧红衣上的每一处花纹，那旧戏里的每一句台词。说话的时候，她浑浊的眼里像蒙了一层雾，泛出光亮却也忧伤。她无法实现的梦，在神色上暗涌起回忆的波涛，这波涛上有闪烁的星星，也有失落的影。

旧了，一切旧了，连同身体和记忆。但奶奶仍然看得清那件旧红衣。一生无法听到潮涌的掌声，那便独自一人起舞，在轮回的岁月里留下自己的痕迹。旧戏重唱拾当初，繁花又落缀满园。

红木衣柜里那一件旧红衣，衰老斑驳。但无论如何沧桑，它仍美丽。流年的渲染让一切陈旧，也把一切洗涤，洗遍悲欢离合，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