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老了，不再走了。

小的时候，与温柔的落日挥手告别，再打开家门，总是能见到老钟安静地斜倚在木柜顶，厚重的扇形投下一小块阴影，微黯的黄铜变了颜色，繁复的浮雕花纹一条一圈，漆黑巨大的数字夸张不已，钟面已然有了些模糊，据说它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十年，比我要再大上起码一轮。

橘黄色的晚霞会洒落下来，余晖透过窗棂照在有些泛黄的钟面上，与铜的暗色调交融，映出我的年少轻狂。

我那时厌烦极了它，认为这老钟实在是庸俗老土又格格不入，每天见到都想把它拿下来扔掉。也就不能理解为何爷爷总能坐在对面的木椅上，伴随沉重又笨拙的滴答声，或是看书，或是自奕，或是什么也不干，只单单看着老钟沉默，便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枯燥的午后。

过了几年才开始有些懂了，老钟独处在每一个喧嚣的白昼与寂寞的深夜，它的声响，是时间的呼吸和心跳，穿过浮尘间的缝隙，又短暂地陪伴了一会儿空气，就消散在某种介质中。它总是比每一个前一秒更难过，因为它是时间老人的使者，替他传达他的悲伤，连带着我每当注视它，便不自觉陷入沉思，想一些遥远的或临近的，尚存活的或已死亡的。难过一会儿，就能从容下来。

我渐渐地也爱上了这种在老钟的陪伴下做一些事的感觉。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最后发现，最曼妙的风景原来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厌倦循规蹈矩的一切事物，最终却都臣服于它们所蕴含的浪漫。

而那一天，老钟的指针不再跳动，不论距离有多么近，都不能再听到它的心跳。

我没有换掉那颗陈旧无用的电池，也没有扔掉它。只是让它永远停留在那个深夜的两点十七分，连带着我们的过去一起埋葬在这夜冰冷的月光中。

我有时想，其实这老钟从未踏进过我的生活，它离我极近，也极远。我从不屑一顾，到慢慢沉浸，说白了它也毫不在意。它只是骄傲又沉默地存在着，见证一群人的或出生成长，或老去死亡，再不带一丝留恋地脱身离开——老钟是独立于尘世之外的。

而当我因凝望你而热泪盈眶时，我才感受到我的生命那样年轻而滚烫。

万物从未永恒，万物都在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