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段执念,有的时候,人很容易忘不掉某些东西,那些东西褪去了烟火,孑然一身,但是当人们想起来,又感到很重。这些东西就是穿越而来的信使,勾结起对往事的回忆,让人们想挖掘它背后的故事。老物件也许就是如此。
——题记
我的家乡过年喜欢做炒米糖。
年初二十五,乡间的土路还蒙在一层迷蒙中,咯吱咯吱的三轮车的声音就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这些三轮车都尽量挂着一张整洁体面的牌子,上面用墨黑的笔迹写着:帮做炒米糖。价格一般不贵,但一般的贫苦人家还是付不起。他们隔天晚上就挑选好看上去比较饱满的糯米,用清水细细筛洗,放进簸子里盖上笼盖放置一夜。等到天亮以后,深红的糯米便能轻微脱水,膨胀得较硬起来了。农家的巧妇懂得利用真菌的帮助,将织在米粒间的酒曲充分搅拌,使淀粉水解为糖。这样的糯米即使不放冰糖也格外香甜。等一切就绪后,就捏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放入蒸笼中,文火蒸熟。出炉后还要放置一天一夜等候完全缩水变硬,撒上自己喜欢的芝麻,就可以封进坛子里等到过年时食用了。记着小时候我是多么喜欢吃糖啊,奶奶做的糖有一种别样的酥香,好像将手上的香气都揉进去了,吸满了夜晚的厚重和早晨的晴朗,能够“啪嗒”一声打开我的味蕾,从口里到扁桃体。
记着,爸爸跟我说小时候他特别迷恋炒米糖,因为它做法精致,香气弥散,已经相当于一个农家的“牌面”,一个尤物。为了防止爸爸他们仨兄弟的偷吃,奶奶早就把坛子藏在阁楼上,并藏好阁楼的钥匙。可是细心的爸爸早有察觉,便趁奶奶不在的时候,偷偷撬开门拿上好几颗。可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奶奶恼羞成怒,追着爸爸跑,手里还拿着个榔头,硬是追了七溜八弯几个村,才累得喘起了粗气,只好停下。虽然回到家后被奶奶骂,但是每年为了这花样百出的食物而上演的一幕幕丑剧,却是爸爸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也许是太久没吃到奶奶亲手做出来的炒米糖,也许是太久没见到奶奶。这些年他总是兀自喁语,说想回老家看看。
解放后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按照传统工艺制作的米花糖逐年减少,炒米糖开始出现,但在广西地区尤其流行。在广西,炒米糖不仅仅有做的,还能去集市里买,小孩子围着大蒸炉烤火,比谁穿的衣服鞋子更好看。大人们忙着选购谈价钱,一会儿卖的师傅就拿起厚厚的刀片,像切玛仁糖一样两只手使劲把刀片往下按。咯吱一声,切断了芝麻,切断了糯米,那切下后露出的纹理煞是好看。大人们拿到了之后就往口袋里装,小孩子将小脸蛋贴着那口袋,暖乎乎的,心里洋溢着温润的甜蜜。待糖冷了,就迫不及待地往口里塞,整个嘴巴鼓起来,嘎吱嘎吱的脆响。一路上品味着,过年的气氛就来了!
慢慢长大的我,每年过年也必定要吃炒米糖,可是早就住在大城市中,与奶奶相隔甚远,只能在网上买来吃。每每看着那大红色的包装,心里就涌溢着不可名状的幸福,然而网上的炒米糖年年都换,也越来越富于层次,可是就是少了一点味道,少了一点耐人寻味的,岁月淘洗的朴实。我知道,岁月里住了个忘记过去的老人,但是,每当我回望,餐桌上有着一盘新鲜的炒米糖,总会猝然惊起,拨打起那个长途电话……
每个食物后都是一段故事,一张情网,家乡的炒米糖就像是信使,勾结起我和过去,让我知道,我是个爱旧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