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月华初下，墨绿的草木都淬了一层银箔，宽裳羽衣，时而曼舞，时而腾空一跃，似流水般翻飞浮动，于月下弄一幅清丽的画卷。

夏夜里，清风徐徐，蝉声绵绵。我伴着奶奶躺在修长的竹椅上，听着她讲关于唱戏的经历，我望着星海璀璨，脑海中百般思索着，想勾勒出那戏子的脸庞，却怎么也无法将面前这位银丝如漾，皱纹深嵌的老妇与那柔美少女联系到一起。

从奶奶的琐碎唠叨中，我感受到了她对演戏百分炽热的渴望。每逢此时，奶奶暗浊的眼总镀着光，灼灼的，仿佛将夜空中的星星都敛在眸子里般在闪耀燃烧。

终于，奶奶等来了大展身手的机会：镇子里准备为到来的中秋节排戏。听到消息后的奶奶笑咧着合不拢的嘴，我疑惑：“奶奶，那么久了，你技巧还记熟于心了吗？”奶奶的手顿了顿，随即怼回：“你个小鬼还有百日可以练习呢，我可是有十多年功底的练家子！”说完，奶奶咧着嘴笑着小跑去后山戏台报名了。

于是，每当黄昏时，奶奶就吃完饭，披着一身红霞，提着装着戏服的盒子，步行去后山练戏去了。

夜晚，竹林中的戏台很冷清，只有奶奶一个人在排练。

窸窣幽静的竹林里的戏台上，奶奶诉着戏腔，在觅裳下步履款款，兰指徽翘，水袖轻舞，脸上表情随舞姿变幻着。

有时候她会因忘词而窘迫，有时候会因步伐错乱而懊恼，有时候会因音色和表情未到位而反反复复地研究。我看到奶奶在月华下低眸纠正着自己的姿势，丝毫不厌其烦。

清风月朗，数点流萤绕着戏台。时间在静谧的林中穿梭逝去，奶奶也逐渐熟练了，水袖翻飞似流水，似扶苏，句句戏词裹着深情，脚下莲步生花，银丝随着身影旋风飞舞。我呆呆地看着，奶奶的气质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似乎她不是那满口土话的老妇，而是戏中那清秀的少女，时而吟诗浅笑，时而望月思愁，因与家人分离而嗔怒着月圆。眼前的风景太美，奶奶的演技太精湛，我竟倚靠在竹子上，凝望了许久，惆怅了许久，淡淡的忧伤仿佛也裹在银华里，染上了奶奶和我……

华灯初上，戏幕后，女子身着戏服，淡描柳眉，略施粉黛，银丝缩成了发髻，斜斜地插着步摇。一轮白玉盘镶在夜幕上空，她一袭羽衣跃上了戏台，举步如若风拂柳，于百声闹嚷中，朱唇轻启……声声低韵，拂一袭水袖，似揽一身月华。

我心里终于明了：奶奶虽面上为人大咧，但内心是细腻善感的。在戏中，她在解读着戏中的人，感受着戏中的情意，百般揣摩，百般尝试，百般面镜调整神色，百般夜华下锤炼，百般曼姿舞动，百般……她终于使“她”有了灵魂。

在这神秘地“百般”里，我终于读懂了奶奶，也终于在脑海中绘完了那月下女子戏舞人生的画。

画卷很美，美在舞戏的倩影，美在百般的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