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离柒.
那么久过去了,我还是会觉得那天弹响的曲子是我与古筝同灿的日子里最好的一件作品,是我记忆里永不倾倒的花。我的思绪缓缓上浮,携着回忆蹑足而来。傍晚夕阳渐渐西斜的金色像脉络一样淡淡漫开。
妈妈牵着我路过一家琴行,当时年龄尚小的我本不对乐器抱有兴趣,但当一曲低沉熔融的、浓淌的乐声透过玻璃,绕进我的灵魂的时候,便直捣耳骨。我寻声望去,琴行里的老师不徐不疾地拢捻着古筝的弦。繁弦殷殷扑着清透,堪耐风揉。
太漂亮的古筝,在我眼里仿佛闪着银光。时光就这样在琴行外旋转上升,和着古筝的音符迤逦舞蹈,裹着我与古筝的一切接触,大费周章后丛生的茧、方兴未艾的夕阳与实质化的砂糖,奔向远方,泛着枯枝上残雪的寒意。暮霭似乎也欢喜。赛场明亮,像我第一次坠入憧憬的窗。云间威严地供出日落的碎金。我上了那么多的古筝课,弹过那么多节练习曲,还有我以热爱为名而坚持走下去的念头,都是为了这次比赛。
我的第一次比赛,要么平庸,要么我来铸就辉煌。可我无意识绞着衣角的动作,俨然出卖了所有的怯惶。污浊的空气里,黄昏跌在我肩上也不融化,像化开而搅不动的焦糖。
我上台,向评委们鞠了一躬,坐在了古筝前。光影化作绕指柔,按弦,我深呼吸。指尖拨弄起这二十一根弦,奏出清冷的乐声一如船只滑过湖绿的古河道,又似海浪沉沦在沙滩。我抚挑琴弦,指腹一下抹过,假甲里先前皲裂过的手指再一次洇出血液,疼痛不由分说地蔓延开,我的心陡然一惊。未曾料想的意外使我乱岔了神,手指勾挑间突兀出错,珠落玉盘的意味遽然散作逃兵,我小心翼翼地收敛起败露的紧张。
这回比赛是我很重要的事情。可现在要我提醒我自己,才想起得呼吸。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耳际出现与筝声同类而生的话音,是艾哈瓦里曾经道:“我的祖国从两万多公里外送我来这里,不是派我来听发令枪声的,他们要我来冲过终点的。”冷沉的古筝声自我重整旗鼓的手指下弹出,焦躁的热潮退去,平稳而均匀的音色一层层涌上来。我重新支起演奏者的姿态。音符泛涌,我像岛国上的一座火山,地幔之下,心脏缓缓跳动。哪怕垭口处铺着迟重的血意,我总得翻过去。
因为这是我的作品。哪怕那么亮那么亮的一缕希望被琴弦勒碎,而日暮的残阳却澌澌融化在我的身上。
这是我的作品。
一曲终了,弦音绕梁。我深知这次比赛我无法取胜,但我坚持了下去,就算当个失败者的结局也没关系,反正空气新鲜,暮霭都深情驻足。
“所有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这次失败,也是一种荣誉,虽败,犹荣。后来我在与古筝和鸣的日以继夜中以千倍百倍的努力付诸于练筝乐上,几回比赛后断断续续地笑过、赢过。可我始终会觉得那天落选的曲子,是我最好、最美好的作品,由于是它,我开始相信泰戈尔所言“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唱”,是因为我坚持了演奏它,才令我有了后来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