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母一起到外婆家吃晚饭,车子刚驶进巷子就听见轰轰的烧火声,扑面而来的阵阵酒香瞬间溢满车内。
我皱了皱眉,原本郁闷的心情更加烦闷。我很排斥这种刺鼻的气味。
巷子里的空地上堆满了高粱,一旁架起了一座高高的酿酒台,底下的火噼里啪啦地在木柴上跃动,溅出无数火星,有一根管子连接着酿酒台和酒缸,酒的气息更加刺鼻了。我等爸爸停好车之后,用袖子捂住口鼻,飞快地冲进外婆家。
我讨厌高粱酒,讨厌每逢秋季就烧火酿酒的邻居,讨厌小巷散发出的那种难闻的气味。
一想到这里,我的厌恶更深了几分,以至外婆都看出了我因排斥而阴沉的脸。她慈祥地笑着说:“从前你来时,也看到过酿酒,没见你这么讨厌过,现在这是怎么了?有不称心的事了?”我沉默着点了点头。确实,外婆一语中的,最近的各种考试搞得我心烦意乱,成绩也是惨不忍睹,我甚至有了放弃学习的念头。
外婆微微摇了摇头,那历尽风霜却依旧清明的双眼里,有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走,外婆带你去个地方。”她牵起我的手向门外走去。刚到门口,立刻闻到一股扑鼻的酒气,我皱紧了苦瓜似的脸,但拗不过外婆的坚持,只得捂着鼻子继续往外走。虽然隔着袖子,浓烈的酒气还是钻进了我的鼻子,我的脚步更加迟疑。外婆却依然拉着我径直穿过一地的高粱,带我来到酒缸前。她隔着酸酒机下旺盛的火焰,与正在酿酒的邻居打了个招呼。
那位邻居虽然看到了我厌烦的表情,却不以为意,宽厚地笑了笑,又转头去搬他的高粱。他抄着一个极大的铁勺,不断将火红的高粱铲入机器中,看到管子尽头的酒不断地流入大缸中,击起沉闷的水花声。
外婆指了指快要满溢的酒缸让我看,借着路灯的亮光,我辨别出这酒如水一般清澈透明,只是暗暗地渲染上了一点淡黄色。我面无表情,心想:这火红的高粱酿出来的酒,也不过像是一大缸澄清的水罢了,难道外婆是想借着这酿酒来告诉我些什么吗?
鼻腔里的酒味越来越浓烈,我的心情更加烦闷,想立刻离开这儿。我对这股酒味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外婆似乎仍无视我厌烦的样子,经得邻居许可后,带我去了储酒房。我和她一起站在巨大的酒缸前时,几乎要窒息了,她却示意我再走近些去看,我极不耐烦地走上前去。
外婆指了指面前的第一排酒缸,说:“这是前几天酿的。”她伸手揭开了酒缸口的盖子,我看了看,觉得这缸里的酒与外面的酒没有什么区别。没等我说话,外婆又走到第二排酒缸前,揭开了盖子,说:“这是一个月前的。”我得凑上前去,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发现与第一排酒缸里的酒相比,似乎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颜色更白了点。
外婆继续往里走,揭开了第三排酒缸的盖子:“这是一年前的。”这一次,我总算找到了不同之处:这一排的高粱酒,浮现出明显的米白色,与前两排酒的透明相比,看上去更加醇厚。
最后,外婆揭开了第四排的:“这是两三年前的。”我看到这排高粱酒的那一刻,心中十分讶异,只见米白色的酒酿充斥着一排酒缸,越到里头,米白色就越显得浓郁、醇厚。我不由得放下了一直捂着鼻子的衣袖,瞬间,一股久经沉淀的浓郁酒香迅速冲进了口鼻,浓郁而细腻,柔和而沉静,这酒香似乎迅速融入了我的全身,不动声色却又无可抵挡。我惊叹一声,全然没有了先前对高粱酒的排斥及厌恶,也为这酒香与外面初酿时酒香的差异而惊奇。
我对外婆说:“外婆,同样的高粱酒,这里面的酒香,可比外面的好闻多了,这是为什么?”
外婆看着我,微笑道:“这酿酒啊,一定要用心,还要花时间,不能心急,要静下心来慢慢酝酿,才能酿出一缸好酒,这是急不得的事。做学问也是一样的啊。”
醍醐灌顶般,我终于明白了外婆为什么会带我来储酒房。多日来的烦闷心情在酒香中渐渐被稀释,变得纯净明澈,似乎也染上了淡淡的酒香。
外婆又拉起我的手说:“走,咱们回家,吃晚饭去喽。”我们一起跨出了储酒房的门槛,我回头再望一眼里面一排排的酒缸。大缸静默无言,却又像是已经告诉了我很多。
抬头看,月亮已经出来了,淡而白的月色,有一种醉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