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

初一 叙事 1626字
2022-03-15 20:52:54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镇街东门外的路边上,开着一个小饭馆儿。两小间瓦房,没有门脸儿,门旁刷白的墙壁上用红漆竖写着:饭馆。字歪歪扭扭,显然没有请人写。外间摆了两三个小地桌,白茬儿,没有上漆,几把小椅子围着,有人来吃饭,椅子就拉了出来。

里间临路开了一个大窗,用牛毛毡钉了一个窗拍儿,白天用两根木棍支着,晚上放下来插上栓杠。临窗垒了个灶台,两个火口,右边的火口上坐着一口大铁锅,冒着热气,里边煮着剔下来的骨头,改下来的猪皮。左边的火口用来做饭,平时土煤压着,有人来了,用一根铁火箸捅开。

靠里山墙凳着案板,上面放着肉墩、盘子、碗一类的器具。后墙铺着一张小床,中间用布挡隔着。开饭馆的是个外乡人,离镇街有十多里远,姓胡,人们都喊他老胡。老胡,年龄并不大,顶多三四十岁。背微驼,脖儿缩着,圆头胖脸儿,白白净净,好像没有胡须,眼老是眯着,给人的感觉总是在笑。说话没有大腔儿,慢声细语,说啥都是“中啊,中啊。”饭馆就老胡一个人。择菜、洗菜、切肉切菜、煎煎炒炒、端盘送碗、洗碗刷盘子,里里外外就一个人忙。有人问:“老胡,嫂子咋不来拉个下手?”“这小门小店儿会擎跷(承受)住俩人。她还得在家招呼小孩儿上学哩。这伺候人的生意就是磨道里的活儿,干转圈儿,不过,也累不着。”老胡做生意一向按路数儿来,尽管做的都是些“大路饭”,比如蒸个焖面、烧个肉片儿汤、肉丝面什么的,但从不含糊。别的开饭馆的烧一碗肉丝面都是随便抓点儿切好的肉丝,往锅里一扔就成了。老胡则不然,肉丝儿要用小秤称一下,多了去,少了添。就是面条、青菜都按比例。有相熟的在一旁说:“老胡,搁当住了,多点儿少点儿大差不差不就算了,咋恁细致!”老胡说:“唉——那得叫吃够头。称一称,费点事,心里有数儿,踏实。弄啥都得有个道儿。一碗儿肉丝面就是一两肉,肉片汤得三两肉,还得是里脊肉,蛋清儿挂糊儿,过油,别的地方不中。”“门头儿生意不容易。谁囟(傻)啊,咱这儿不临大路,来吃饭的都是方圆附近的,得老叫人念叨着好才中。”老胡的饭做得精细但不抠唆,炒菜,盘子里的菜肴垒的冒高;烧肉片汤、肉丝面总是多出两勺,看到客人快吃完时,端着炒瓢,走上前去,说:“剩这两勺添碗里吧!”很谦恭的样子。

别看多这两勺,就很使客人感动,觉得老胡这人厚诚、实在,会做生意,因为这两勺是饶头。那时,大集体刚解散,人们的生活条件还很差,公职人员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几十元。下馆子,对一般人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一碗肉丝面七毛钱,一碗肉片汤两块钱,尽管花销不多,没事没非,谁有闲钱下馆子呢。偶尔下一回馆子,喝上一碗肉片汤,那是要回味很长时间的。老胡的饭馆很少支应酒客,说是一个人忙不过来,实际上是不想招惹麻烦,遇着酒性差的人,耍起酒疯不好收场。外乡人不比“坐地苗儿”,说话做事不担哩病儿,谨小心只够本儿。可有时候也躲不了。

八三年“严打”过后没几年,街痞混混又有所抬头。镇街上有个叫闯子的小青年,平日里无所事事,纠集几个“刺儿头”充楞斗狠,耍个“门头虎”,时不时到老胡的饭馆要酒要菜。老胡惹不起,只得陪着小心伺候着。起初,闯子他们也照单儿付钱,很义气的样子。后来,次数多了就挂起了账,老胡也不敢多说什么。时间长了,账越挂越多。有时,老胡试摸着提提,闯子就大着舌头说:“差你几……几……几个钱啊?还……还怕给不了你!”老胡伸伸脖子,咽口唾沫,不再言语。更令老胡闹心的是,闯子他们瞎逛到更深夜晚,饿了,就“嗵—嗵—嗵”锤老胡的门,嚷着要喝碗肉丝面。老胡说:“睡啦,火封住了呀。”几乎是哀求。闯子他们不依,一个劲儿锤门。老胡拗不过,只得穿上衣裳起来,捅开火烧饭。如是再三,老胡不堪其扰,央人去说情。

闯子的父亲说:“生成骨头长成肉了,啥法儿哩!要是一团泥的话,搋搋重做。唉,儿大不由爷啊!”老胡听了,头摇得跟拨浪鼓样,长叹一口气,说:“这几年的生意算是白做了。”几天后,老胡的饭馆便关了门,不知啥时候卷行李走了。三四十年过去了,熟悉当年镇街的人,还时不时地谈论起老胡,谈起老胡烧的肉片儿汤、肉丝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