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桥,从许多年前就已存在了。雨后天晴,叶落又春,分隔了镇与古
道,连接了今与前朝,走过母亲的青葱,路过父亲的年少,世世代代地,赏日
落夕阳。
对于太公来说,他对家乡最初的记忆,是桥;最后的记忆,还是桥。
我的家乡是吴越之地的一个江南小镇,傍水而居,烟雨人家,只道是:
“江南烟雨几时休?古镇人家茶酒楼。”
家乡的那座桥从大禹时建起,如今已数千年了吧,总是阻隔了外界的
繁华喧闹,保全了慈云塔上辽远的钟声,和那施俭堂里木雕的怡人香气。
儿时的傍晚,爷爷常会带我去古道上闲逛。一逛逛到底,便是那座桥,那时候,太公便会坐在桥上,咿咿呀呀地拉着二胡,唱着曲,招呼我过去,一同赏日落夕阳。
生命中最幸福的似乎也莫过于此—尝祖辈们尝过的饭菜,走祖辈们走过的古道,看祖辈们看过的美景。镇上的人们,都曾这般重复着祖辈们美好的经历,到老后,携着老伴儿,坐在那坑洼斑驳的桥板上,看那日头渐渐暗下去,沉下去,留给世界一片温暖的光辉,然后逐渐沉寂,好像生命从指缝间,随着桥下的流水,在不断拍打斑驳的桥面后,渐渐平息殆尽。看到桥上的太公,总是悲凉又美好着的。
后来,我长大了,桥和太公都更老了。再后来的后来,有一天太公不见了。全家人找遍了整个镇子,最后在桥上发现了太公。他还是那样,拎着二胡,坐在那节已被磨得光平的石板上,咿咿呀呀地,从树梢的太阳唱到了桥底的太阳。
后来,太公被带回了家。第二天,便再也没有了他的声息。爷爷同我讲起时,深邃的目光透过窗户,好像能看见最东边的桥与父亲。爷爷总是会突然顿住,学起太公那颤颤巍巍的口吻,一字一顿地唱【—最美不过夕阳红……这,是太公唱的最后一句。家乡的桥,任由着流水肆意拍打,岁月依然静好。我在桥上看日落夕句,看到了那份珍藏的记忆,看到了那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