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翻卷,笔动文生。在流泻的书墨香中,我仿佛又看见了他。他佝偻着背,坐在木椅上,右手握着茶壶,于将尽未尽的暮色中,目光深情地望向远方……
这个人就是我的爷爷。爷爷已过古稀之年,头发灰白,只稀稀落落地、倔强地维持着风度,就像刺猬的皮毛。他的眉毛又宽又浓,眼睛有神而糅进了英气,就像一泓深潭水,笼着一些他眷恋的东西。我自小就喜欢爷爷,在我脑海里,他总是一副书卷气的样子。
丰厚干燥,是爷爷的唇。爷爷习惯微抿着唇,似乎时时在思考,冷不丁地就从那里边钻出一句诗来。记得有一次他捧着诗集兴致勃勃地来跟我讨论,张嘴闭嘴词性语境、情感哲理,弥漫着老文人特有的恃才傲物又谆谆教导的声线,使人厌烦不起来。他在那句段上点来点去,我一个劲儿点头附和,外公便突然不说了,长叹一声:“年轻人啊,还得多学!”模样还挺骄傲。我还不及回应,爷爷就又抄起一本早已泛黄的线装书来,眼睛闪亮亮的,本来站得好好的,又窝进了沙发里,一阵唏嘘叹:“唉!这可是原汁原味的呢……在都多久了,没人放得下手了……”千言万语尽哽在了喉头。我一下愣住了,心儿不禁随着爷爷的话语翻滚,仿佛看到了那毫无硝烟的战场,探进了爷爷那动荡的岁月……
骨节分明,是爷爷的手。他的手在壮年时握过笔,耙过犁,举过担,拿过教鞭;而到了晚年,终于落得清闲,执起了毛笔。爷爷爱好书法。我有幸在一天午后偷闲上楼时,目睹了这样一席惊艳的时光:老人执着笔,眼神专注,坐在那高凳上挺着肩背,低头在纸上一横一撇地书写,极为认真,堪比雕塑家打磨心爱的作品。连阳光也小心翼翼地踮脚轻落,从爷爷的鼻梁上滑下,映得爷爷很旧很旧,却格外迷人。我忽然觉得爷爷就想他房间藏书的红木大书柜,要把那知识全部吞进肚子里、可在时光里了,使人总期待着,下一次看到的又会是怎样温柔的惊喜……
在岁月的长河中爷爷曾历经烟雨弥漫、坎坷曲折,他说能理解他的人越来越少,但我知道,他那如珍珠般美好的品质不会被磨灭。
思绪牵扯着,我又回到了现实。爷爷仍是坐在木椅上,握着茶壶,却昂首挺胸起来了,转过头与我对望,最微张着,匿着笑脸又要吟起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