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春天,新冠肺炎疫情突然而至,本该热热闹闹探亲访客的正月,因此变得冷冷清清。为了阻断疫情传播的途径,降低病毒感染的风险,各乡镇的村口都设置了防疫关卡,我们村也一样。“不聚餐是为了以后还能吃饭,不串门是为了以后还有亲人。”一条红底白字的大横幅醒目地挂在村口的道路两旁,村干部们每天四班倒,24小时守在村口,给每一个进出村口的人作登记、量体温。老胡,是其中把守村口却不是村干部的唯一的人。

一

老胡今年快七十岁了,背微微有点驼,但身体看起来还硬朗。常年爱干活不爱闲着的他,脸上泛着古铜色,额头上两道深深的皱纹,又给不苟言笑的他添了几分严肃。村里把守关卡的人手不够,老胡是毛遂自荐来支援的。

“我是村里的老人了,这个村子里的人我都认识,谁是谁家客,我都清楚,生面孔一来我就知道。”这是老胡的自荐词,完全符合村干部目前的“刚需”。

“那要辛苦你了,村委会正商量,要给协助村里做疫情防控工作的人发…”

“我不是冲这个来的!”未等村委会主任说完,老胡一句话就回绝了补助的事。

“那……这样吧老胡,安排你值下午的班。早晚仍有寒气,你年纪大了,也不好熬夜的。”

“人老了,觉少,我值夜班。”

“这怎么能行,你家里人也不放心啊!”

“家里我说了算,就这么定了!”说完,老胡就离开了村委会的办公室。

“这个老胡,看着面冷,心却热着呢!”望着老胡有点驼的背影,村委会主任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每次村里有公益事业,他都是默不作声带头干的一个。去年修河堤,他埋头苦干搬了四五天的大石头,那干劲可一点儿也不比后生差。”另一个村干部说。

二

一个保温杯,一盏手提夜灯,一个口罩,一把电子体温计,就是老胡把守村口的全部装备。这一守,就是一个多月,风雨无阻。期间,老胡劝阻过晚上还想出去喝酒聚餐的后生,阻拦过想进村访客的外来人员,还帮过有小孩半夜发高烧的人家找车子去医院(幸好那家孩子最后的检查结果出来只是普通的感冒)。还有一次,他拦下的是他的女儿女婿。

“不是让你们今年不用回娘家吗!”老胡有点生气地对女儿说。

“下午听我妈在电话里说她心脏有点不舒服,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你妈没什么事,老毛病了,再说,家里还有我和你弟在呢,回去吧!今年就别到处走了。”

“爸,我都到了家门口,就让我进去看看我妈吧。”

“听话,回去吧!等这坏风气过去了再来看你妈。”

面对“固执”的老父亲,女儿也无奈,只得放下东西,调转车头。

“等等,”看着女儿就要离开,老胡又赶紧追上去几步,掏出一个小布包交给女儿:“这是给外孙的压岁钱。好了,你走吧!”

女儿一家在城里买了房,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老家看望留守农村的公婆和父母。老胡已经半年多没见过女儿和小外孙了。车开走了,老胡望着渐渐远去的车灯站了很久。

三

老胡不仅自愿把守村口,村委会在做疫情防控工作时遇到难事,他也主动出面帮忙。

春节前村里“老樟古”家的儿子儿媳从武汉返乡过年。村干部了解情况后立即上报政府,并每日早晚两次上门给他们一家量体温。又多次陪同当地派出所的同志上门规劝他们居家自我隔离14天,不要外出。可那一家人都没当回事儿,有事儿没事儿地就爱出去串个门,左邻右舍的人碍于情面,也不好拒之门外。老胡得知这事儿后,便去了老樟古家里。

“村里发的防疫手册看了吗?每日的新闻看了吗?”戴着口罩的老胡一进门就直截了当地问。

“都……都看了……”老樟古见了老胡,不知怎么地就软了脾气。

“大大小小一家子,大人不怕染病,也替自家小孩想想,替别人家小孩想想,”老胡悠悠地在门口的藤椅上坐下,语调不紧不慢地,却说得有条有理:“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外地回来过年的人,在这个特殊时期,谁都不敢说自己身上就是‘干干净净’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国家一再鼓励我们群众尽量在家待着,少出门,别聚会。人家村干部一天两趟往你们家跑,给你们量体温,难道是害你?”

“这不都没什么事嘛,不发烧不头疼的,他们也用不着天天来量体温……”

“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老胡把手搭在藤椅的扶手上,也斜了说话的老樟古一眼:“2003年,村头阿波的儿子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知道?”说起阿波的儿子,村里的人都觉得惋惜。多好的一个后生啊,孝顺、勤俭又肯吃苦。2003年,他在广州的一个工地上打工,不知道怎么的就感染了“非典”肺炎，一开始还以为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买点药吃了就好,不舍得去医院检查,等难受了才到医院去,可是已经太迟了,最后,他在重症病房住了一个多月还是走了。

“没……没那么严重吧……”老樟古想起阿波当年哭得呼天抢地的样子,开始有点后怕了。

“这次的新冠肺炎比‘非典’厉害多了,感染性更强。不然,湖北怎么会封城?”见老樟古不说话,老胡接着说下去:“你家儿子赶在封城前回来了,一家子能团聚过个春节是幸事,可你们也该配合村干部的工作,让你们别出门就别出门。现在也不是只要求你一家这样做,而是鼓励村里的人都不要串门。你家怎么说也特殊些,更应该谨慎一点。家里有什么需要,打个电话跟村干部说一声,或者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我给你们送到家门口来。”

“这,这也太麻烦你们了!”

“有什么麻烦的,好歹我们还能在自己家和家里人一起待着,比起湖北那些已经感染的人,我们这样居家隔离配合防疫,算什么麻烦!”老胡给老樟古递了一支烟。

“老哥,你说得在理,都听你的,都听你的!”老樟古把烟接了过去。

果然,从那天开始,老樟古一家再也没离开过自家院子半步。每日村干部上门给他们家量体温也不再抵触,老胡则自愿担当起给他们代购生活必需品的任务,一直到他们家的隔离观察期过去。好在最后,老樟古一家都平安无事。

“老胡,做思想工作还是你行啊!”村委会主任拍了拍老胡的肩膀。

“呵呵…”老胡难得地咧了下嘴笑了,笑容里居然有几分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