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把书柜的小钥匙弄丢了,满街找刻钥匙的小摊。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号,街上的摊贩零零散散,用无力的声音叫卖着。他在街上走了好久,直到天色已晚,也没有找到一家刻钥匙的。正值寒冬腊月,冷风吹得人瑟瑟发抖,鼻尖儿发红。
突然,他看见远处昏黄的灯光闪烁着,像天边的明星。他快步走过去,四叔正在灯下翻着一本页面发黄的杂志。四叔是这一带有名的刻钥匙的工匠,街坊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刻了多少年钥匙。方圆百里,刻钥匙的小摊到处是,可是都没有四叔有名。
“叔,复刻这把钥匙要多少钱?”他把小小的书柜钥匙递到四叔面前,问。
四叔接过钥匙,抬起老花镜,微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会。“三元。”
“行,那给我来一把。”他搓着双手,看着四叔把破旧的杂志放下,把灯扭过去,对准机器。
四叔在一摊杂乱的大小不一的钥匙中翻找,不一会,就捻出一把大小一致的钥匙。确认它完好无损后,放在灯下机器的一个缺口上,书柜小钥匙放在另一个缺口上。他眨了眨眼,也没看见四叔按了什么开关,耳边已是机器运转的切割声。四叔睁大眼睛,紧盯着小小的钥匙,双眼在机器运转几分之一秒的空隙中,在两把钥匙之间来回转动。不一会,机器的声音停下了。四叔把两把钥匙重叠,比对着,眉头拧成了疙瘩。
“你这钥匙太小了,不好做。”四叔说着,在灯下认真看着这两把钥匙,“不好做。”
他的心紧张起来——如果做不成,那就要重新装锁,又要花许多钱!他又在心里埋怨四叔——这钥匙也做不了,还是有名的钥匙匠呢!
四叔好像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平静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接了这活儿,就肯定会给你做。”四叔把那废品扔进了垃圾桶,重新拣了一把钥匙,又在灯下忙活起来。旁边,四叔的老婆咕哝了几句:“没这金刚钻非揽这瓷器活。”
四叔的爹四爷,也是做钥匙的。小小的四叔扒在桌子边看四爷磨钥匙,叮叮当当,噼噼啪啪,这些声音早已印在四叔的童年中。那天,几个陌生人来印钥匙。“嘿嘿,磨完这把钥匙就可以去那家干一票了。”“这次赚大发了。”“那小妞绝对没想到我们怎么找上她的。”“她家金银首饰多得很呐!”四爷听着他们说话,小声对四叔说:“你到屋里去。”四叔不明所以,但是看着四爷严肃的神情,乖乖回屋了。过了一会,磨钥匙声停了。可怕的寂静。外面传来一声雷劈般的“咚”,几个人叫骂起来。听着母亲跑出去匆匆忙忙的脚步,四叔躲在被窝里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外面又是一片寂静。四叔偷偷溜出去,躲在墙角,看见父亲的桌子被掀翻,家伙都散落在地上。母亲正数落着父亲:“你看看你,就算那伙人是小偷,你这么糟蹋你的店,又是为了谁?”四爷沉默着,收拾着地上的东西……后来,二十岁的四叔学了一把好手艺,进了城。
耳边机器的打磨声戛然而止,六十五岁的四叔抬起头,沟壑纵横的脸上,沧桑的皱纹挤在一起,露出自豪的笑。“给你,刻好了。”他回过头来,看见一把崭新的钥匙和那把旧钥匙在昏黄的灯光下晃呀晃,让他的眼睛莫名有些湿润。
天边的太阳早已落山,可是还有星星闪耀着。“您辛苦了,叔。”他说。
“没事没事,不辛苦,我这把手艺不是白来的。”四叔用湿毛巾擦了擦手,目送着他带着微笑跑过马路。
“你早说你打不了不行吗,非得帮他打什么钥匙。”四叔的老婆走过来,说,“看看,废了多少把?你这又是为谁啊?你这……”
四叔在寒风中沉默着。
————后记————
“喂?你打这把钥匙花了多少钱?”
“十块钱。”
“嗯?这么一小把要十块?”
“本来三块,我给了十块。”
“哎呀,你何必呢?为谁啊?亏了七块!”
“不为谁,值。”他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