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记得那个冬夜，天文台观测厅的穹顶缓缓打开时，冷气裹挟着星尘味扑面而来。十二岁的我攥着父亲磨旧的星图册，在移动星图上手忙脚乱地寻找猎户座，却被目镜里突然闯入的光斑惊得屏住呼吸——那是国际空间站过境的轨迹，像谁在天鹅绒上划亮了一根火柴。

"星图是死的，星空是活的。"老台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布满裂纹的手指在星图册上滑动，指出我标注的错误："你把M42星云标在了天狼星旁边，就像把蝴蝶标本钉在了玫瑰枝上。"那天我们在观测日志上画下三个同心圆，最里圈是肉眼可见的星，中间是望远镜捕捉的星，最外圈是NASA公布的深空图像。老台长说："每个人的星空都是三层嵌套的玻璃罐，装着自己的宇宙。"

在模拟考失利的那个周末，我在废品站发现了一架被遗弃的折射望远镜。镜筒生着绿锈，调焦轮卡死在某个刻度，却让我想起天文台那台能看见土星光环的设备。当我用橄榄油润滑齿轮时，忽然在镜身内侧摸到几处凹凸不平的刻痕——是用圆规尖凿出的星图，北斗七星的斗柄处还刻着歪歪扭扭的"1987.2.23"。废品站老板说这是老天文台拆迁时收来的，原主人是位退休教师，每年哈雷彗星回归日都会来这里摆摊修望远镜。

我在天文论坛发帖寻找望远镜的主人，三天后收到一封来自养老院的回信。信纸上印着淡淡的星轨水印，附页是张泛黄的观测记录：1987年2月23日，发现学生偷偷用天文望远镜观察流星雨，而非完成数学作业。评语栏写着："该生将猎户座β星误记为红超巨星，却准确绘制出流星余迹的抛物线——错误的坐标也能指向正确的热爱。"信末用铅笔描了个简易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被红笔圈出，旁边标注着："斗柄指向春，也指向十七岁的倔强。"

此刻我坐在考场，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草稿纸上，我没有列作文提纲，而是画了幅微型星图：用圆规扎出的小孔代表恒星，钢笔涂抹的墨团是星云，最亮的那颗"星"其实是橡皮擦屑。忽然想起老台长说过，古希腊人把银河称为"奶路"，因为他们相信那是赫拉飞溅的乳汁——人类总在未知的宇宙里，寻找自己熟悉的隐喻。

交卷前，我在作文题目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望远镜。镜片里没有标准答案，只有1987年的星、2019年的锈迹，和此刻笔尖划过纸面的微光。就像那架旧望远镜，所有的磨损与刻痕，最终都会成为看见星空的棱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