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灯晕染亮了饭桌，也映亮了奶奶满头银发。她小心翼翼将最后一勺粥盛入我碗中，米香袅袅，如游丝般缠绕于鼻端。我舀起一小勺送入口中，热粥暖胃熨帖，奶奶亦笑意盈盈，仿佛这碗寻常粥饭便足以盛下她所有的心满意足。

晚餐将尽，我习惯性地将碗底刮净，碗壁清亮如新，不留丝毫米粒。父亲见了赞许地颔首，奶奶则伸手轻抚我的发顶，眼神慈祥柔和：“这孩子，真像咱们家的人。”未料妹妹却把半碗粥随意推至一边，嘟囔着：“真吃不下啦。”奶奶眉头悄然聚拢，语调微沉：“锅里余粮尚多，莫要轻易糟蹋。”妹妹却满不在乎地辩解：“这么点剩饭，倒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音未落，父亲已放下碗筷，温和而坚定地开腔：“孩子们，节俭可不只是斤斤计较那几粒米啊。”他目光转向奶奶，“奶奶常讲起她小时候忍饥挨饿的岁月，一碗稀粥是救命稻草，喝得碗底照出人影来，还要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父亲的声音顿了一顿，在灯光下泛出温润的光泽：“我们家的粗陶碗盛过多少代人的汗水与生计，碗底早磨得光滑了，它盛载的，是祖辈留下的‘耕读传家’的叮咛。”奶奶在旁不住点头，她温柔地拉过妹妹的手：“别嫌奶奶啰嗦，俭省这粒种子，埋深了才生得出力量的花，长得出好日子的根啊。”

窗外月色如洗，澄澈的月光静静泻入屋内，映照在我面前那只洗净的空碗上。碗壁仿佛笼着一层柔柔的光晕，正无言地盛满清辉。

如今这只碗虽已空，却在我心中沉淀下愈来愈丰盈的滋味：它曾盛过五谷精魄，盛过奶奶记忆里那些艰难却珍重的岁月，此刻更盛满了月光般澄澈的家风。原来世间最贵重之碗，并非金玉雕琢，而是以朴素陶土为胎，再以代代相传的“俭”字为釉——它盛着的不止是粮食，更是我们灵魂深处永不可失的滋养。

美德从不是飘渺的道理，它扎根于日常细节的土壤，生长为家族记忆里挺拔的林木；当俭朴的根须扎进我们内心的沃野，那清朗如月的德行光辉，便自然能映亮生命每处幽微角落，也映亮我们永远需要守护的朴素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