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那棵板栗树是奶奶四十年前亲手栽下的。树干粗得我两只手都抱不过来，树皮皲裂如奶奶手背上的皱纹。每年白露过后，青黄的刺球就会噼里啪啦砸在瓦檐上，像下着一场带壳的雨。

奶奶捡板栗有套特别的工具：铁丝弯成的钩子，磨得发亮的竹夹，还有个打了补丁的粗布围裙。她总赶在黎明前开工，说沾了晨露的板栗最甜。我蹲在旁边看她用钩子拨开落叶，枯叶下的板栗壳裂开小嘴，露出油亮的褐色果实。

"这颗给你爸留着。"奶奶突然举起颗特别饱满的，"他小时候啊，能一口气吃二十个。"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银白的发髻上，我想起相册里扎麻花辫的少女，正踮脚给树苗培土。那时她的手臂应该还够得着最低的枝桠，现在却要仰着头在落叶里寻宝了。

去年板栗季，奶奶的腰病犯了。我学着用竹夹捡板栗，才发现那些尖刺比想象中扎人。黄昏时我们并排坐在藤椅上剥板栗，她突然把一颗塞进我嘴里："尝尝，是不是比去年的甜？"我嚼着满口清甜，看见她指缝里嵌着好几根细小的木刺。

今秋回老家，发现树底下新摆了张小竹凳。奶奶不再弯腰，改成坐着慢慢捡。风过时，仍有板栗接二连三地坠落，在泥地上砸出浅浅的坑。她脚边的搪瓷盆里，板栗堆成小山，每个都擦得干干净净。

"等你考上高中时，"奶奶突然说，"用这些板栗待客多好。"我数着她围裙上的补丁，忽然明白这棵树从来不止是棵树。它是倒计时的沙漏，是无声的承诺，是四十年来不断生长的年轮，裹着数不清的晨露与夕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