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擦黑板时,黑板擦突然脱了线。棉絮裹着粉笔灰簌簌坠落,像只断翅的蝶跌进暮春的光里。阳光斜切过教室窗棂,在讲台前划出明暗交错的伤痕。
后排几个男生还在嬉闹,校服拉链叮当撞着课桌。他们抬着拖把在过道追逐,水痕蜿蜒成时光的褶皱。小夏突然蹲下去抠地板上的口香糖残渣——那是三年前开学典礼时他亲手黏上去的。午后的风掀起窗帘,我看见他手背溅落的水珠在光晕里碎成星子。
"啪嗒"一声,粉笔灰落在我手背。数学老师总爱用粉笔点我额头:"这道题换元法。"此刻他站在门边,西装外套沾着粉笔灰,衣角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当年他摔断腿时,我们偷偷在石膏上画满柯西不等式,此刻那些公式都褪成了苍白的影子。
小满的课桌抽屉里躺着二十三封情书,用荧光笔标着日期。最旧的那封边角卷起,蓝色墨迹洇成泪痕。她总说毕业时要烧给南风,此刻却把信纸折成纸船,放进雨水漫涨的排水沟。纸船载着未说出口的心事,摇摇晃晃沉入地底。
当夕阳把玻璃窗熔成琥珀,空教室里只剩我。讲台裂缝里嵌着半截粉笔,是去年模拟考时老张愤怒掷出的抛物线。我蹲下来想抠出这截时光标本,指甲缝里却钻进细碎的疼。走廊尽头传来钥匙串的叮当声,像极了那年早自习迟到的风铃。
公告栏里的合影正在褪色。小夏搂着我的肩膀比耶,身后玉兰树抖落的花瓣定格成雪。此刻真实的玉兰正在窗外纷飞,一朵落在小满没带走的保温杯上。杯底残留的枸杞像凝固的血,在暮色里渐渐冷去。
锁门时铁链发出生涩的叹息。走廊声控灯次第亮起,照亮墙面上层层叠叠的涂鸦。最高处那行"高三五班必胜"正在剥落,笔画里的金粉簌簌飘散,恍若那年元旦晚会撒落的纸星星。
走到校门口回头望,整栋教学楼浸在靛蓝的暮色里。忽然三楼某扇窗闪过手电筒的光,明灭三次——是我们约定的告别信号。风卷起满地玉兰,携着二十三间教室的絮语,轻轻落在我发烫的眼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