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钟,露水把稻草压弯了腰。我蹲在田埂边看蚯蚓钻出湿润的泥土,父亲套着褪色的蓝布衫,赤脚踩进水田里,惊起一串银色的水花。六月的阳光像刚剥开的橘子,汁水淋漓地泼洒在秧苗上,把整个村庄浸在青涩的香气里。
蝉鸣最盛的时候,稻田变成一块巨大的调色板。新插的禾苗是翡翠绿,抽穗的稻子是琥珀黄,收割后的谷茬是赭石褐。邻家阿婆总在竹篱边晒红辣椒,那些火红的碎片被风卷起,落在爷爷的蓑衣上,像晚霞的碎屑。村里人见面不问天气,只说"秧插到第几垄",连麻雀都知道在打谷场捡拾遗落的谷粒。
晌午的晒谷场是金黄色的海洋。木掀扬起稻谷的瀑布,谷壳在阳光里跳着金色的芭蕾。二叔把竹筛摇得哗哗响,汗珠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滚落,在土地上砸出细小的坑洼。我总爱赤脚踩进晒烫的谷堆,稻粒在趾缝间游动,像流淌的星河。
暮色四合时,村庄变成水墨画。炊烟在青瓦屋顶跳着柔和的舞蹈,晚风送来柴火饭的焦香。井台边的老槐树把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张家的黄狗和李家的花猫在巷口追逐,尾巴扫起细碎的尘埃。星空低垂得仿佛要掉进晒谷场,银河的碎钻洒在稻草堆上。
当收割机轰鸣着碾过最后的稻田,我发现那些弯腰劳作的剪影正在淡去。但每当我闭眼呼吸,仍能闻到稻草发酵的甜香,听见露珠从稻叶滚落的清响。这些藏在指纹里的泥土,终将成为对抗钢筋森林的最后一道田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