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里的山河

初一 叙事 628字
2025-04-14 09:10:44

祖父的狼毫扫过澄心堂纸时,总带着沙场点兵的气势。八岁那年初执笔,他握着我的手腕在砚台边沿转锋:"写字如铸剑,墨汁要淬到骨头里。"松烟墨的苦香漫过紫檀案几,洇湿了童年每个晨昏。

临《张迁碑》的第七个年头,我仍会在波磔转折处发抖。碑文中"君讳迁"三字的燕尾,像黄河九曲般难以捉摸。祖父用镇纸压平我颤抖的宣纸:"看见隶书里的扁担没?横要扛得起山河,竖要立得住脊梁。"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划过《石门颂》拓片,那些斑驳的凿痕突然化作秦岭的层峦,在泛黄的纸页间起伏绵延。

上巳节为祠堂写楹联,狼毫突然在"忠厚传家久"的"厚"字上开叉。墨汁顺着宣纸纤维狂奔,将祖父珍藏三十年的罗纹纸染成混沌。我呆立时,老人却放声大笑:"当年你太爷爷在城隍庙写榜书,大笔横扫溅了县太爷满脸墨!"他蘸取新墨,就着溃散的墨迹改写成水墨远山,题款处钤下朱文印:"残碑亦可读。"

去年在西安碑林,指尖抚过《颜勤礼碑》风化的纹路。那些被千万人摩挲的笔画沟壑,竟与祖父手背的血管走向惊人相似。雨水顺着千年碑檐滴落,在青石上凿出新的凹痕。忽然懂得书法真正的传承不在博物馆的恒温柜里,而在农人春联的飞白处,在孩童描红的颤抖中,在每一个提按顿挫时与先辈重叠的呼吸里。

暮色漫进书房时,我正在临《自叙帖》。狂草墨迹游走如龙,却总在某个回锋处窥见隶书的筋骨。祖父留下的青花笔洗盛着月光,水波晃碎倒影,恍惚见历代书家都在此间挥毫。笔墨山河永不老,只要还有手腕肯为横竖折钩疼痛,只要还有心灵愿在提按转折间,与千年前的月光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