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祖父

初一 叙事 663字
2025-04-07 23:43:31

院角的老槐树生了蛀,树皮斑驳如祖父手背上的褐斑。他总爱蜷在藤椅里,捏着那把缺角的紫砂壶,冲我挤眉弄眼:“小鱼儿,昨儿麻雀叼走了我的烟斗,你猜它往哪飞了?”我撇撇嘴--这老头又编些荒唐话哄人。他的故事里,月亮是偷吃糍粑胀圆的,露水是夜游神打翻的酒,连后院那口枯井,也被他说成是通往龙宫的密道。

我十岁那年的梅雨季,学堂考《论语》屡屡出错。父亲罚我抄书,砚台里的墨汁混着眼泪,在宣纸上晕成团团灰云。祖父趿着布鞋晃进来,一把抽走我的笔:“走,带你逮知了去!"我梗着脖子不动,他却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只竹编蟋蟀,须子颤巍巍戳我的鼻尖:“书虫啃字,哪有真虫儿叫得亮堂?”

雨丝细如牛毛,他领我蹲在槐树下。腐叶堆里窸窣作响,他忽然压低嗓子:“瞧见没?这土里埋着前朝状元的笔杆子。”我嗤笑他老糊涂,他却当真扒开湿泥,露出半截焦黑的树根。“当年状元郎在这树下温书,笔头蘸的不是墨,是槐花蜜!”他说得眉飞色舞,顺手掰开树根裂缝,竟真涌出股琥珀色的汁液。后来我方知,那是他清早偷偷灌的枇杷膏。

那夜我发梦都在背“知之者不如好之者”,恍惚间听见廊下有窸窣声。披衣窥去,昏黄油灯下,祖父正攥着放大镜,往我的课本上贴满黄裱纸。凑近看才惊觉--每页空白处都画着小像:颜回顶着斗笠捉泥鳅,子路举着木剑斗公鸡。他佝偻的脊梁投在墙上,像张拉满的弓。

今春老槐树终究倒了。我在残根处掘出个铁盒,里头塞着褪色的蟋蟀、半块枇杷膏糖纸,还有张烟盒裁的纸片,歪扭写着:“书要读进骨头缝,故事要活在指甲盖。”蝉鸣骤起时,我忽然读懂了他那些荒唐话—-原来是深的道理,都藏在最轻的玩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