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季的残阳

初一 叙事 979字
2020-08-31 07:16:40

谨以此文悼念我的曾祖母。

儿时,夏季总使人向往,只因故乡有冒着青茬的稻田,有蝉蛙和鸣,有濯足清凉的渠,更有乡下玩伴无邪的笑脸。

是啊,那时无忧无虑,只有没玩够的不尽兴,可又为何有了遗憾,和心中那久抹不去的温柔。

便是失去了之前未珍惜的人,我的曾祖母。

在我的记忆里,曾祖母每一天都起得很早,裹着一年四季都穿的花棉袄,把一双扭曲干瘪得像枯枝的手揣在衣兜里,冬天的时候会拿着并不很热的手炉,一动不动地坐在老屋门口的长椅上,一见有人往她那去,她便要叫住那人,用一口含混的方言叽里咕噜说上好一会儿,听不懂的索性不往她那里走,若是能懂的,那大多是村里的老人,于是也偶尔过来和她扯上几句,无人来时,她还是静穆地坐着,像一段干枯的老树根。

那时的我,又怎会知道,在她沟壑纵横的面庞中藏的是对家人的深情?

我一直以为,曾祖母喜养兔,可每逢我们一家回来,她总会端上一碗泛着油花的兔肉汤,笑吟吟地看着我喝下去。

也不知是喝腻了汤还是习惯理所应当地接受爱,年复一年,我颇为愚蠢地不耐烦了。

一日,午时,热气蒸腾着大地,蝉吱哇乱叫,心情也不由得烦闷起来,我和堂弟正吃饭,门外便来了玩伴,唤我们出来玩,于是,二人放下碗筷,便往门外跑,曾祖母如何劝得住,待得摇摇晃晃追出门外,我们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我们在村口树荫下垒城堡,玩泥巴,不知已红云满天。

傍晚,残阳映山,我和堂弟二人方觉饥肠辘辘,拔腿便往家里奔,用衣摆兜着许多怪模怪样的石子,如获至宝。

在家门口的院子里,我们看见了曾祖母。堂弟径直跑到了廊下,将石头卸了,我却没有动。曾祖母拄着竹拐,弓背站着,残阳之晖在她身旁游走,将她的背影拉得细长,像根枯瘦竹竿似的杵着,她的头发似被打磨过一般,黑的、灰的、白的发全都熠熠地亮着,残阳将她周身都镀了金,变得肃穆庄重起来,微风吹过,她似乎晃了一下,仿佛登时便要打起颤来,阳光也随着她流动,沉默得像一幅画。良久,曾祖母张开嘴,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一个我能听懂的方言词汇:“回家吧。”

我没有回答,避开那凹陷双眼的注视,朝走廊里跑去。

从那以后,我仍然没有开窍,将她的关怀视若无睹。

又一年,秋风萧瑟,她走了。灵堂上,村里人三五地聚着,回忆着她的往事,我和堂弟跪着,偷偷玩着石头剪刀布。

她就这样消失了,徒留一座孤坟,一块碑,上面放着她的手炉。

后来,回忆起从前种种,这段往事就像是童年彩绸里的灰色地带,无数次想要将它裁下,却如生了倒刺,每当碰触,便只余遍体鳞伤,无一次不是潸然泪下。

这种遗憾,就像是一面久不曾理会的古镜,当你回忆起时已然破碎,纵有能工巧匠修补,缝隙和缺口总是在那里,无法抹去。

遗憾的刃,那是年少无知的痛,所以,珍惜眼前爱你之人,你之所爱。

曾祖母,祝安。

我的一世温柔,夜深,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