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班地铁的轰鸣声消失在隧道尽头,我跺着冻僵的脚走出站口。零下十度的夜风卷着雪粒往衣领里钻,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一点十七分——辩论赛资料打印店的老板果然早关了门,玻璃门上潦草的“设备故障”四个字,把我最后一丝侥幸也冻成了冰碴。
“小伙子,要打印吗?”沙沙的嗓音从街角传来。
转头看去,积雪覆盖的报刊亭亮着一盏小夜灯,塑料棚顶被雪压得微微下垂,像戴了顶臃肿的白帽子。老板裹着军绿色棉大衣从窗口探出头,鼻尖通红,手里还攥着半块硬邦邦的煎饼。我凑近时才发现,报刊亭侧面挂着手写的硬纸板,红墨水歪歪扭扭地写着:“紧急打印,每张五毛”。
他接过U盘时,袖口露出半截灰扑扑的毛衣袖,肘部打着歪歪扭扭的补丁。老式打印机在亭子里“咔咔”作响,震得棚顶的积雪簌簌往下落。“这机器是二十年前街道办淘汰的,慢得很。”他呵着白气解释,却用布满老茧的手将皱褶的A4纸一张张抚平。打印到第三页时,机器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吱”声,纸张卡在滚轴里纹丝不动。他二话不说蹲在雪地上,拆开机器外壳,冻出裂口的手指一点点抠出碎纸屑。冷风卷着雪片灌进他的衣领,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嘴里还念叨着:“上回有个姑娘印准考证,机器也闹脾气,急得她直哭……”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倔强的老树。我瞥见报刊亭墙上贴着泛黄的剪报:十五年前的新闻照片里,他站在崭新的亭子前,身后是排队买早报的人群,玻璃柜台上摞着《参考消息》和《北京晚报》。如今亭子里堆满蒙灰的过期刊物,唯有那台旧打印机亮着绿灯,仿佛在固执地对抗时光。
“现在谁还看报纸啊。”他忽然开口,把装订好的资料递给我,眼角皱起细密的纹路,“但总有人大半夜要打印病历、合同、准考证……”雪光照亮他眉梢凝结的霜花,“去年冬天,有个老太太来印寻人启事,说她老伴走丢了。我陪她贴完三十张传单,最后人是在护城河边找到的。”他顿了顿,从铁皮炉上端起搪瓷缸,化开的雪水正咕嘟咕嘟冒着泡,“上个月那老太太还给我捎了罐自家腌的辣白菜。”
我摸出手机要扫码,他却摆摆手:“学生不收钱,快回吧。”转身时,煤炉上的铝锅飘出淡淡的小米香——原来他整夜守在这儿,不只是为了卖几本杂志。走出很远回头望,那盏小夜灯仍在风雪中摇晃,像枚不肯沉入黑暗的月亮。
如今每次路过地铁站,我总会多看两眼那个角落。终于明白,有些光之所以温暖,不是因为它足够明亮,而是它固执地亮在所有人都背过身去的时刻。就像那台老打印机“咔咔”的声响,笨拙却郑重地接住深夜里每一份无处安放的焦急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