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嘴刁得很,母亲说都是外婆惯的。其实,不刁,是对食物的记忆在我脑海里如同夹在书页中的花时散发着清香。
武汉的大街小巷,数卖热干面的店铺最多,但我虽然外面卖的热干面也有很好吃的,可是和外婆来,却又差了很远。就拿拌面用的作料来说吧,店致是油、盐、酱油、胡椒、味精,用时一勺一勺舀进里,最后舀进芝麻酱进行调拌;有时还会加一点儿如辣萝卜丁、卤海带、黄豆粒。
外婆做的热干面,作料却是与众不同的。她米、味精、冰糖、盐、白胡椒、黑胡椒混合在一起拌面时加进去。融入了紫菜、虾米和冰糖的味道。
外婆拌面用的配菜也是有讲究的,她称之为“香菜”。用长秆青菜腌制香菜,在我看来是个很烦琐的过程,外婆却耐得住麻烦。每到夏天,外婆就开始准备一年的热干面的配菜。她先把长秆青菜外面的老叶打掉,洗净后放到太阳底下晒干。晒也是有讲究的,要在太阳正当顶时拿出去晒,但又不能晒得太干——太干,做出来的香菜柴得很,所以晒一阵后,又得拿到阴凉处晾着;但又不能晒得不到位——太湿,腌制时香菜容易发霉。将晒好的青菜切成很小的丁状,拢到盆里,拌上八角粉、食盐、辣椒粉,使劲地搓揉。
外婆做这些时,正是在晚饭后。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坐在自家的小方桌旁休闲地喝着茶,外婆依旧在院子里忙碌着。淡淡的月光笼在她身上,佝偻的身影像一尊银色的剪纸雕像。外婆的身子是单薄的,她在揉搓香菜时似乎得用尽全身的力气,干瘦胳膊上的青筋都鼓鼓囊囊地凸起,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儿。
“外婆。”我喜欢陪在外婆身边,想给外婆搭把手。可外婆说:“你别碰!你的手心全是汗,香菜会霉的。外婆这么一说,我连忙缩回了手,蹲在一旁瞅着外婆劳作。
外婆会忙碌到很晚。忙到大街隐藏到月光与黑暗的褶皱里,她才说一声“好了”,然后缓缓直起身子,捶打着发麻的腿,颤颤巍巍地从屋里搬出大大小小的坛子,把揉搓好的香菜装坛密封,又一坛一坛搬到屋里的橱柜上码放整齐。此时整条大街像被一辆马车悄悄载走了,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月色也越来越暗,东边也开始发亮。
密封在坛子里的香菜,得半个月后才能拿出来吃。每次外婆开坛时,我便守在坛子旁边,看着外婆将捆绑坛口的细绳一圈一圈绕下来,揭开封口用的油纸。刹那间,一股浓郁的、芬芳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时,外婆便会给这新鲜出坛的香菜淋上麻油,再拌进油炸的花生米、炒熟的香干丁,为我现做上一碗热干面。热气腾腾,香气萦绕,我贪恋地嗅着。即便这只是我做的一个关于美食的梦,我也愿意沉迷在这勾人魂魄的芳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