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父亲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
父亲走路很轻捷,尤其使人记得清楚的,是他刚抓起帽子来往头上扣,左腿就伸出去了,仿佛不顾一切地走去。
父亲吃的是清茶,不吃别的饮料。咖啡、可可、牛奶、汽水之类,家里都不预备。
父亲备有两种纸烟,一种价钱贵的,一种便宜的。便宜的是绿听子的,我不认识一扣,同时那是什么牌子,只记得烟头上带着黄纸的嘴,每五十支的价钱大概是四角到五角,是父亲自己平日用的。另一种是白听子的,用来招待客人的。白听烟放在父亲书桌的抽屉里,来客人了,父亲下楼,把它带到楼下去,客人走了,又带回楼上来照样放在抽屉里。而绿听子的永远放在书桌上,是父亲随时吸着的。
父亲从下午两三点钟起就陪客人,陪到五点钟,陪到六点钟,客人若在家吃饭,吃过饭又必要在一起喝茶,或者刚刚喝完茶走了,或者还没走又来了客人,于是又陪下去,陪到八点钟,十点钟,常常陪到十二点钟…
客人一走,已经是下半夜了,本来已经是睡觉的时候了,可是父亲正要开始工作。
全楼都寂静下去,窗外也一点儿声音没有了,父亲站起来,坐到书桌边,在那绿色的台灯下开始写文章了。
许先生说鸡鸣的时候,父亲还是坐着,街上的汽车嘟嘟地叫起来了,父亲还是坐着。
人家都起来了,父亲才睡下。
父亲刚一睡下,太阳就高起来了。太阳照着隔院子的人家,明亮亮的,照着父亲花园的夹竹桃,明亮亮的。
父亲的书桌整整齐齐的,写好的文章压在书下面,毛笔在烧瓷的小龟乌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