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十月一日，黄昏，窗台边，轮椅上，一位古稀老人双手捧着一本老相册，一缕柔风吹开窗帘，老人深沉的目光停留在窗台下小巷旁的老樟树上——灰褐色的树皮裂开了岁月的痕迹，枝干上也写满了沧桑，可那挂着鲜艳红旗的挺拔的树干和青绿的樟树叶却总散发出年轻的干练气息与勃勃生机。

尔后，老人轻轻翻开相册第一页，一个少年直挺着身子，稚气未脱，“我今年十岁，我爱中国……”稚嫩的少年音似乎从照片里传入老人的耳朵。老人手指在少年的脸廓上停住，眼角划过一丝笑意，回忆起他的人生岁月。

一九五九年十月一日，十岁。

“儿啊，快来快来，快站好了，等会照相时好好说话！”母亲叫唤着他。“我来咯！”他身穿母亲为他缝制的小军装，手里握着五星红旗，小跑到楼下巷子旁的大樟树下挺着背站好。对着母亲手里的相机，理理衣领，清了清嗓子，“我今年十岁，我爱中国！我想当一名军人，为国争光！”“咔嚓——”少年话音刚落，相机便记下这一刻少年的自信。母亲欣慰地拍拍他的背，说：“你一定要努力才行！军人可不是好当的。”“我一定会努力！我要当军人！我要当军人！我要当军人！”男孩喊着在巷间奔跑，风儿在他身后追赶，整个巷子都回荡着少年为国争光的誓言，樟花香从少年黑顺的发丝间逸满至轻快的脚步下。樟树枝上鲜红高挂的五星红旗，也随风飘飘洒洒，格外耀眼。

一九八四年十月一日，三十五岁。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国庆阅兵，却收到了母亲的死讯，可他，是军人。阅兵开始，他身穿真正的军装，踏着正步，昂首挺胸，紧握长枪，向着国旗前进。方阵队整齐划一，一排排过去，军人们坚毅的眼神令人生畏，唯有他，眼眶里满含晶莹的泪水，他的嘴角微颤，内心五味杂陈，默念着：“我不能哭，她说过军人要有军人的样子，我，是个军人。”他忍着失去母亲的痛，把眼泪硬憋了回去。记者用相机拍下军人们的英姿飒爽，寻找到他，帽檐下眼睛里闪着泪花。

“妈，我现在是一名真正的军人，我会永远为国奉献，愿您在那一边，安好。”

一九九九年十月一日，五十岁。

他被派到边疆部队工作。凌晨，进行排雷训练，他指挥一位年轻军人，没想到年轻军人失手接错线，地下发出轻微的火花声，他不假思索地奔向年轻军人，将他推入安全区域，自己在后头被一阵巨大的冲击压迫，滚入山坡。部队找到他时，他已经失去双腿，无人敢想，他是如何在数小时里忍耐血肉之痛仍然意志清醒，见到领队的第一句话竟是询问那个年轻军人的状况。部队为他授予功勋奖章，他坐在轮椅上，手举着荣耀，同年轻军人一起合影。当年轻军人频频向他敬礼致谢时，他回以军礼并答道：“我是一名军人，保护队友也是我的责任。”

轻轻的，合上相册，老册子封面忽现几滴如花开一般的水痕，老人拭干眼角的泪，再将干布细细擦着册子，捧在怀中。

老人抬头望向窗外长长的巷子，又一阵清风，杂着樟花香拂过老人苍老而正气的脸庞。老人的头发里保存有各种气味，自然它必也吸取了一点花香。老人的头发，黑的和白的。每一游尘都带一点香。可老人爱的，还是这樟花香。

“咳……我今年七十岁，我是一名退伍军人，我——爱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