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婆,与我之间隔着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长河。她的大半生我都未曾参与,直到她垂垂老矣,我才路过她的世界。
去年知某地荷塘里“水花晚色静年芳”,邀她前去赏荷,她连连拒绝。后来我独自看了朵朵娉婷的白荷,却无端觉得,太婆就是活成了荷花的模样啊。
她“出淤泥而不染”。久居乡下,她的形象也绝不会与邋遢搭边。相反,她极爱干净,灰白的发一定要梳洗得顺顺溜溜,陈旧的布衣穿出来也要挺括清爽。她不会去吃冰箱里放过的食物,变味了就很干脆地扔掉;她的餐桌上顺应节令地摆着新鲜蔬菜,每天认真地享用四季。我想,太婆过去也许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吧,否则怎么到老还活得如此精致,每天都像荷花荡涤花瓣似的洁净着自己呢?
太公早已先她而去,她一个人守着空大的旧屋,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打理得细致。走进老房子,嗅不到老人身上的异味,而仿佛飘荡着远方的清荷香。养了条小狗作陪,也是用稻草为它亲手编出一个圆圆的好看的窝,她坐着吃晚辈们买的零食,那小狗就极乖巧地盯着,直到太婆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分给它一大半。
她“濯清涟而不妖”。何为美好,她有她的见解。她喜欢我穿白色、粉色、蓝色等一切甜美的颜色,“小姑娘就要这样漂漂亮亮!”她自己是要穿灰色的,她说“趁着发色好看!”有一次我穿了件很蓬松的棉袄去看太婆,被外婆数落这样不暖和还显臃肿,她竟说:“你别讲,年轻人喜欢这个款式!”
太婆的确钟爱美的事物。她耳朵不好,我总是要送一迭声地呼唤她;但她听得见梁上新搬来的燕子婉转地鸣叫,听得见门前金桔何时长出,会高兴地拨开叶子,给我看那些还是米粒大的小果实。我想她应该会喜欢荷花的吧,毕竟它们在万般色彩中为自己选择了最纯净的白与最娇俏的粉,正应了她的喜好。
我并没有读透她,她身上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故事,尽沉淀在时光里了。我路过她的世界,沉迷于她的世界,更渴望了解这位灵魂有香气的女子。
荷塘路过水光潋滟晴方好,路过山色空蒙雨亦奇,衰败了,凋零了。太婆的小院里洒落阳光,洒落雨水,花在宁静地开放。我希望能陪着她,去看年复一年的荷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