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笔尖轻轻点在宣纸上,墨色便如春水般晕染开来。我望着那支狼毫在纸上游走,仿佛看见一缕檀香在时光里袅袅升腾。
初学书法时,我总被墨汁沾满衣襟。手腕悬在半空颤抖不止,横竖撇捺歪歪扭扭叠在废纸上,像群蹒跚学步的稚童。爷爷却说:"墨要浓淡相宜,心要静若止水。"他粗糙的手掌覆住我的手背,带着我感受笔锋转折的力道。砚台里松烟墨渐渐化开,在蝉鸣起伏的午后,墨香与竹帘漏下的光影交织成网。
那天我偷偷撕掉练字纸,却被爷爷撞个正着。他弯腰捡起皱巴巴的纸团,展开时枯枝般的手指格外轻柔:"你看这'永'字,八法兼备却失了筋骨。"月光漫过窗棂,爷爷取出珍藏的《九成宫醴泉铭》,泛黄拓本上的字迹依然遒劲挺拔,"欧阳询六十岁写这碑时,笔墨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锋锐。"
书法比赛前夜,暴雨敲打着青瓦。我蘸墨时手还在发抖,忽然听见爷爷在院中吟诗:"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转头望去,老人正在檐下挥毫书写东坡词句,雨珠顺着笔洗叮咚坠地,竟与墨迹浑然天成。那一刻我忽然懂得,笔墨本就要与天地风雨相和。
当我站在领奖台上,看见爷爷在观众席挺直佝偻的脊背。他胸前别着那支用了四十年的狼毫,银白的笔斗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宣纸上"锲而不舍"四个字浸透墨香,每一笔都藏着时光打磨的印记。墨池中漾开的,何止是松烟与胶漆,更是千年文脉在血脉里的流淌。
此刻我铺开宣纸,看墨色在晨曦里舒展。笔锋游走时,仿佛触到了那些在时光长河里握笔的手——爷爷布满老茧的指节,父亲教我握笔时的温度,还有自己逐渐坚定的腕力。墨香袅袅,我知道这抹浓淡相宜的黑,终将在雪浪纸上写就永恒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