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不必说的,这是《诗经》中脍炙人口的名句。当我读到这句诗时,不禁回忆起了家乡的那一行柳树。
我的老家在南方,柳树也比较多,河边上总有个几棵。只不过,我最熟悉也是令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外婆屋后的那一行柳树了。
它们长在一个满是芦苇的池塘边,应该是有人种下的。当冬天卸去了所有的绿色,可以看到,这些柳树的枝干都像一只褐色的掌心向上的手掌,枝条往上衍生。待到春风吹散冬日的严寒,池塘中的瘦水泛起蓝绿色清波时,枝条上,在不经意间已经生出了黄绿的小芽,像蚂蚁,像米粒,接着变长成为柳树新的枝条。即便天气还很寒冷,早上总是降霜,也阻挡不住它蓬勃生长的热情。待到彻底回暖,就长成了绿葱葱的一片,恰似贺知章的诗句:“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生着细长柳叶的枝条垂下来,如同一层层的绿色瀑布,从树梢流下,一直挂到水中,随着轻风微微舞动,在水面上划出道道水纹,似乎把水也染成了青色。从远处遥望,当别的树还只罩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绿纱时,它们却已似绿色的雾气,在初春的暖阳中向外晕染、蔓延着。恰似国画柳树的画法:先铺大面积一层浅浅的绿色,再用细毫笔勾出黑色的枝条。特别是在有雾时,雾里看花的美感,真有“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的氛围。
便是“风横雨狂三月暮”时,雨打着柳树的枝条,多情人便自有一番“疏雨滴梧桐”的凄萧之感,也会让人感到“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想到“寒食东风御柳斜”,介子推的不慕名利以及他最终的悲惨结局。
想起以前看《世说新语》,其中写到桓温晚年再次见到曾经种下的柳树,已经长得很粗时,不禁感伤于“年与时驰,意与日去”感慨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一个英雄豪杰也手执柳枝而“泫然流泪”。同样,在这之前,曹丕也重逢过曾经亲手种下的柳树,不禁感叹时光流逝,物是人非,感物伤怀而作《柳赋》,“感遗物而怀故,俯惆怅以伤情”,辛弃疾也在后世写下:“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是呀,生命是有限的,时间悄无声息地促成一切,又摧毁一切,任何宏大的志向与坚强的意志,都会因时光的匆匆流逝而消散,树则长青,看人间花开花落,观天下风起云涌,也是一种令人触景伤怀的依托。
而陶渊明又有《五柳先生传》:“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五柳”就指代了隐士,“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也是一种悠然潇洒,柳回归了它的本质:一种美好的自然景物。一切人的情感纠葛都是加在他之上的,柳树自己并没有情感,没有言语,仅仅是一棵树,漠然观世间百态,一切命运听天由人。从《诗经》中那一名句开始,柳就与离别哀愁结下了不解之缘。它可以在春天代表风流袅娜,也可以在秋天受尽世态炎凉,饱经沧桑。柳的千百种滋味,无一不寄托着诗人的个人情感和人生体验。
当我多年后再一次站在那片柳树下,仰望着“有时见日”的叶缝中的天空时,又会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是否也会执柳而叹?树已经历多少“朝来寒雨晚来风”,依旧青青。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人世如“流萤渡高阁”,稍纵即逝。“客舍青青柳色新”,待到物是人非时,看依旧柳色青青,如雾的青绿,能否酝得千古的回响与共鸣?
教师点评:这篇状物散文令人惊叹。作者由家乡的柳树谈起,凭借自己丰富的文化积累,对柳树做了更为深层次的阐述。深层次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作者对柳树的描述,由柳树的生长习性与特色,深入到了柳树蓬勃生长的精神层面,为文章增添了托物言志的深度,二是作者对柳树的介绍里,包含了柳树由事物到意象、寄托的转变,作者列举了那些与柳树有着深厚渊源的文人名家,以他们的诗句、名篇对柳树曾被赋予的含义和情感做了阐释,让文章更具浪漫主义色彩和文化底蕴内涵。可以说,文章既“栽培”了作者笔下的柳,也生长着无数文人墨客笔下的柳,文章因而令我们满目清新,也令我们流连忘返。非常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