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暑气的第一缕晨光时,我总爱往村东头的荷塘跑。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白,赤脚踩上去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但转过老槐树的刹那,半亩荷塘便如同被施了仙法,蒸腾的热气突然化作沁凉的绸缎。
荷叶是碧玉雕成的波浪。晨露未晞时,银珠子在叶心滚来滚去,折射出七彩虹光。待日头攀上柳梢,满池的绿便活了起来——这边刚挺起一面盾牌似的圆叶,那边又卷起支支翡翠号角。偶尔有红蜻蜓停驻在叶尖,整片荷叶便成了晃悠悠的摇篮。
最惊艳的要数荷花。粉白的花苞裹着胭脂色的边,像羞怯的少女用绢帕遮着脸。待日上三竿,花瓣便层层舒展,露出鹅黄的花蕊,仿佛在碧波间点起千万盏莲花灯。风过时,花香是掺了蜜的月光,丝丝缕缕缠住人的衣袖。我曾见采莲的姑娘撑着竹篙穿行花间,藕荷色的裙裾拂过水面,惊起一串珍珠般的涟漪。
晌午的荷塘另有一番妙趣。肥硕的田螺在青荇间慢悠悠爬行,水蜘蛛轻点涟漪画着连环的圆。岸边的老柳把虬枝探进水里,树影与荷叶的倒影交织成深浅不一的绿绸。我常摘片荷叶顶在头上,看阳光透过叶脉织成细密的金网,听远处稻田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水车声。
暮色四合时,荷塘成了水墨画的留白处。归巢的鹭鸶掠过水面,翅尖扫起细碎的金星。青蛙在莲叶间此起彼伏地唱着,晚风裹挟着荷叶的清香,把白日的暑气揉碎在渐深的暮色里。这时若掬一捧塘水洗脸,连指缝都会染上荷花的芬芳。
去年夏天暴雨倾盆,我担心荷塘会被雨水打散。可翌日清晨跑去一看,满池荷叶虽垂着水珠,却像无数翠玉托盘托着琼浆。荷花经过雨水濯洗,反倒开得更盛了,粉白的花瓣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仿佛整个夏天的灵气都凝结在这方寸之间。
如今每当我翻开宋人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眼前总会浮现起那片荷塘——那里寄存着蝉鸣与荷香交织的夏天,安放着童年最清澈的目光。原来真正的清凉不在树荫下,而在与万物共呼吸时,心头漾起的那片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