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长巷，聚拢来是烟火，摊开来是人间。阳光揉碎了云层，洒下一片温暖，细细碎碎的树影点缀在斑驳的城门上，开启了一段又一段的故事……

童年的时光大多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外婆家的门前有一棵桂花树，每到秋天，那棵桂花树总是开得热烈而灿烂，花瓣是极小的，细长的枝干上长着好几簇。柔和的、鹅黄色的，小巧玲珑的桂花点缀在葱绿的叶间。而那种鹅黄，又像是牛奶里加上那么一点蜜，在阳光的炙烤中凿出一条香味的河，那味道，淡淡的清香，清新脱俗，浓而不烈。

有了秋天里的那一束桂花，当然少不了外婆的桂花蜜，那是将桂花与白糖掺和起来，酿制而成。在一个温暖的秋日，用桂花蜜泡上一壶茶，细品一口，心中便暖暖的。

外婆总是将一张报纸摊开在地上，然后摇动枝干，桂花便零零散散地落下来，落在地上，头上。于是我总喜欢捡起地上掉落的桂花做成小香囊，把小香囊别在腰间，走到哪里都是香香的。那时，要是有邻居小朋友拿走我的香囊，我的眼泪就会泉涌而出，声音响彻云霄，追着那小孩满街跑。

中午时分，外婆会开始挑桂花。外婆的视力不太好，即便是拿着一大盘桂花在耀眼的阳光下，也仍然看不清。我坐在外婆的旁边帮忙。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一盘桂花，小手在盘中飞动，摘掉烂了的桂花，一拿一放，摘桂花的动作变得律动起来。外婆先在瓶底铺上一层桂花，她的手弯成一个弓状，一次可以捧上一大把，然后再用苍老的青筋暴出的手捧一把白糖，将它与桂花掺和。虽还未做成，但看着阳光下被赋予细碎光芒的白糖与桂花，心中就像抹上了蜜。

当落日的余晖褪尽了晚霞的最后一抹酡红，街上的老人们陆续地搬回晒太阳的长椅，小城开启宁静的夜晚。树叶“沙沙”作响，外婆在床前轻摇着那把用草叶编织的大蒲扇，柔和的风拂过脸颊，慢慢闭上了眼，酣然入睡……

如今，时光老人把我的童年匆匆带走，我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为了一包香囊而斤斤计较，更不会大哭一场。但童年编成了记忆，是一本最纯最真最美的书，让我一读再读。

老街的老人仍然晒着阳光，绘岁月悠长不管自己身居何处，在我的潜意识里，只有那条老街曾经的红火才有过年的气氛。那条很老，很老的老街，是那座小小村庄里唯的一条街，贯穿家家户户，穿过寸寸小房，最终如支流融入大海，在霍然开阔的村口一直延伸，漫漫长进深山。

这么多年，多少代人从它身上走过。小车载着米油轧过，农夫挑着沉水步履沉重的走过，背上背包，穿上皮鞋的青年们从这上面欢乐的跑过，他们走出了村庄，走过了深山，走上了马路。我站在山坡上，远远望去，老街如同丝纱融入晨雾，和着深山中的那种老佛，若隐若现，飘忽不定。

老街真的老了。

我缓缓的走进了他，慢慢地踏上了他，我那么小心翼翼，我怕打破了这寂静，打碎了这波澜不惊的老街的沉睡境界。夕阳下，风如佛手，柔柔的摩挲着路边的草木，没有声响。我默然，注视着老街，仿佛与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对视。他的眼神那么沉重。

踏上老街了，一切仿佛又活了过来。它的故事，我的记忆。有一层沙轻轻的卷了过来，卷过路边草木，沉沉落下了过去的景象。

房檐挂上红灯笼，门边有红红的春联，老街哗然醒来，街上人声鼎沸，小孩们裹着新衣服，串着门，闹着跑着；大人们呵呵笑着，侃侃而谈；在不经意间点一个爆竹，噼哩啪啦，红火的碎屑被炸的到处都是，飞上了孩子们的头，落上了老街的身，老街也呵呵的笑着，深山中的那一尊锃亮的铜佛像，和着手微笑注视着过年前来拜佛虔诚的人们，这一路下来，也有一百年了呵！

几十年岁月蹉跎，转眼间一物是人非。晚霞仍是滴血的晚霞，只是过年时少了几絮欢笑，也怪冷清的。谁让这年代，村庄就要被淘汰，青年们争先恐后涌出村庄，踏着老街不再回头。他们哪曾想，他们踏上的不仅有沧桑老街，更有年迈父母们执守的，滴血的心。老人们拄着拐杖，向着街头，像那无尽远处望去，长叹一声。

在这无尽叹息之间，我缓缓走出了老街，后退，后退，远离了这冷清老街，一如那些青年的离去，一如那些坚定的背影。

远了，远了。我回眸望望，仿佛能看见老街上的爆竹碎屑，在我逐渐模糊的眼里，若隐若现，只是色彩惨淡，像是过去照相机里的旧胶卷泛上黄边，虚实不定。

老街呀，老了，老了；青年们呵，远了，远了……这条很老很老的街，被那些漠然的老人们执守着，如同山上的那一尊古铜佛，寂静，退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