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残忍,我不曾在千年前与你产生交集;时光仁慈,千年之后,我在文字中与你相遇,而从此,嵇康这个名字就成为我心底的一座丰碑。

太阳出来了,东市被围得水泄不通,你看了看地上的影子,知道行刑的时间还早,便让兄长取来古琴。你身着大袖宽袍,沉然端坐,闭上双眼,琴声从流转的十指间倾泻而出。曲终,你慨然长叹:“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在场有太学生忍不住痛哭,哭声不绝于耳。刽子手举起屠刀,你仍面不改色,从容就死。

这个场景,在后来的文字里,被许多人重复提起。难以想象,如孤松般独立的美男子,就这样与世长辞。有多少次的阅读,就有多少次的慨叹与心痛。

我曾多次梦见与你相遇的场景,奈何一千七百余年过去,我只能在书中寻觅你的身影

正始十年,高平陵事变,你彻底被司马家激怒了,二十五岁的你振臂一呼号召几百人,扛着自家锄头、铁锹也要上前线。遇见你,遇见自信、充满理想主义、对权威有着叛逆之心的你,这样的你,遗世独立、坦然无惧。

三年后,你开始公然与司马政权唱反调,你愤世嫉俗,对病态的社会感到失望,便想要冲破礼教,《难自然好学论》《声无哀乐论》等横空出世。钟会来了,你不予理睬,只顾打铁,抛下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面对“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的回答,你扔锤仰天大笑:“吾非汤武而薄周孔,看你何名纂权柄!”这一笑把司马昭笑怕了,你的命运就此注定。遇见你,遇见你的赤子之心,坦荡本真、狂傲不羁。

朋友们都已做官去,你唯有一人抱着苦酒痛饮。“美酒兮以之驱愁,良友兮不可不慎求。”面对山涛出仕的邀请,你一纸《与山巨源绝交书》甩回去,这不只是与朋友绝交,更是与污浊的当局决裂。此时,你已准备赴死。遇见你,我几乎听到生铁相击发出的铮铮之音。

刽子手手中的刀光一闪,广陵绝响穿过厚重的历史,直击每个人的心。终于,在那“满眼是野蛮的屠戳,满耳是大众的悲鸣”的人人都“明哲保身”的时代,你以生命为代价,维护了自己的独立人格和自由意志。那天,你注视日影,索琴而弹之。那一刻被永远定格。

你读书,也许只不过观其大略,你最喜欢的或许并不是挑灯夜读,而是游于山泽采药、抱膝长啸于山林,由此真实、自由、漂亮地活着。

曾经陪你打铁的向秀后来投靠了司马昭。司马昭嘲讽道:“先生不是要学尧舜时期的隐士吗?怎么会在这里?”向秀却答:“他们哪里值得羡慕!”阮籍醉酒的独门妙招最终没有奏效,他还是写下了顺从上意的《劝进表》,并在两个月后结束了自己纠结的一生。而你,对生命珍视,对死亡豁达,只要活着就不苟且不妥协,你是将魏晋风度发挥到极致的人。

遇见你,遇见魏晋风度;遇见你,遇见中华文明一路走来的命运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