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成长实如忒修斯之船,在不断的更替中铸就自我。其成熟是生物肉体与本能的外延,亦是向内的精神升华。
年岁渐长,我们逐渐失却了孩童予取予求的资格,肉体在亲友的感慨中趋于完备,野蛮生长的骨骼延展着我们的身体——我们似乎能触及高处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被剥离出的个体意识到自己并非世界的中心,他不再是日心论中的太阳。身处家庭与社会中,其原生性与局限性磨平了他的棱角,不可避免的错位与落差令人无能为力,他自我怀疑乃至堕入虚妄——人对自我价值的信仰被宿命论和虚无主义所消解了。
身处泥淖之中,颓废啃老也好,精神巨婴也罢,这世上有无数的苟且者,妥协者,蹉跎者,绝望者。他们永远地滞留在了边缘的某个数字节点上,在循环往复中荒废了人生,亦被人生所荒废。
若无能为力便无需为之,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圣地亚哥一无所获?我们又缘何为悲剧英雄的斗争所动容?
这世上还有反抗者,还有一群怀着赤子之心前行的人。
说是人生无常,却道也是人生之常。变故永远走在图景之前。小至疾驰而去的末班车,大至骨肉至亲的猝然离去。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于世间注定独立而孤独。在他人选择闭上眼而自以为看见一切圆满之时,反抗者们选择睁开眼睛,他们辨认出了生活的底色而谙于真正的成熟。
成熟源于纯真,而非幼稚。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真正的成熟是一种回归,都德与毕加索们穷尽一生只为像孩子那样创造艺术。孩童眼中无谓名利成败,实践先于目的,体验先于言语。
成熟来自反抗,而非冒进。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他们是鼓盆而歌以送别亡妻的庄周,是认清世界的必然性便对外在成败无所萦怀的仲尼,是以永恒的推举巨石之举以反抗众神的西西弗斯——须知一切命运皆有人事的根源。
成熟成在渐悟,而非惊醒,恰如花开一瞬缘于花苞不懈的竭力伸展,福至心灵的一刻顿悟潜藏于生活进程本身。成熟的断代史并不表现为节点的集合,今日所谓成熟止于此刻,明日又更胜于此。
命者,人所禀受;运者,穷通变化。纵这人世荒诞,任那生活灰暗,唯有知其不可而为之,唯有在反抗中寻得存在,方能真正成熟。
上那人生的路罢,所谓深渊,走下去,也是前程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