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季又到了。
昨夜,不知风怎样,雨肯定是骤的。早晨醒来,没有残酒,没有卷帘人, 但花还是有的,只惜并非海棠,便也吟了几句"绿肥红瘦",匆匆上路了。
春日本荡漾,又恰逢道经老城区,黑瓦白墙,何况添了点小雨,晓是再急也忍不住走得缓了些。冬日行将褪尽,春寒也是有些料峭。但这里是江南,无雨杨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满地花。春日纵冷,但那泼洒下的一片烟雨朦胧,便也是编织丝丝缠绵缱绻,添了几分暧昧。
我站在古人一定站过的地方,看着古人一定看过的雨。似有若无的雨,残夹着七分柔情,三分醉意,粘着衣袂轻摆。用情人一般的动作揽上肩头,用情人一般的口吻诉说着千百年来的孤独与暧昧。而那一年的三月七日,苏东坡所遇大抵也是这样的雨,虽道是"莫听穿林打叶”,但其实还是要听一下的,于屋檐上遇,自层叶中来,朦朦胧胧,氤氲缭绕的雨声伴着鸟雀的和音与行人步履的鼓点,亦不失为一曲阳春白雪。
只是我与苏轼皆末曾料到,雨下得愈发的大了,我便撑了把小伞。但当我看见他依旧背手徐行时,心中便了然,故放缓了步子,只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不怎么温柔的雨落在他身上,惹了一身的天空和白云……渐渐地,他的身影淹没在茫茫细雨中,但绝不会堙于人海。只因雨中那一声似乎是狂笑的声音——“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我虽也是行人,但究竟还是要避雨。刚一迈进大楼,雨便似生气了一般,只顾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才知,江南,也是有脾气的。
两排楼房上空的雨云渐渐变得浓重,就好像有人用铅笔涂掉了小巷中的一块光明。于是,漫天细雨集结世间浮尘喧嚣,一粒粒水珠透视万千喜怒嗔痴,显人间百态,苦辣酸甜。雨噼里啪啦击打叶尖,落在屋檐,便于屋前拉下一席幕帘。
雨!满眼的,都是雨!拼尽全力撞向大地的雨,撕心裂肺呼号的雨,狂傲不羁大笑的雨,只叫世间人眼中清清秀秀的江南,也变得豪放起来。哪怕是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便也由他去吧,只管站着,站在汨罗江旁,站在橘子洲头,也像是神明般伟岸的身躯自甘抛下头颅,用鲜血点燃了大地,呼唤着光明。而那千万滴鲜血泼洒下,击在人世间的声音,竟显得那样的神秘而潦倒。
雨,终于是小了,小到只剩高处屋檐滴下的水珠,轻轻的落下,隐匿于闹市,沉淀成宁静,流向四方,或汇入湖海河江,或于一个小水洼中慢慢消散。
走吧,熟悉的街景迎面而来,又一一退去。行人有权利接受或大或小的雨,或惩罚或恩惠或阻碍或激励的雨。有了大大小小的雨,也就大体知道,人生是什么。
便是又上路了。陆游说:“细雨骑驴入剑门。”这里是江南,我自然不是去剑门,未有驴,无有雨,不去雄关,信步人间。而身后,是千年亘久的万家灯火,揉碎了酝酿的烟火气,依然滚烫,但消解它们的,只是雨,只是驴,是一典归来未晚,一调湖海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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